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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評論

猶疑、困惑:受困在糾纏的光線中 - 李 暉

李暉

2009-08-05|撰文者:索卡藝術中心

李暉不斷嘗試從縷縷的光線中,為生命與歷史尋找解答。

但是他或許沒意識到,他所選擇的光源本質並沒有一絲絲溫暖的感覺,彷彿是被困在凜冽的陽光與陰影之中。他或許沒意識到,一再受困於這若隱若現、糾葛不清的光線中的,其實是他自己對生命的躊躇與困惑。

不只中國新生代年輕藝術家,其它許多地區的人們都一樣,他們都擁有一個很大的相似點,就是對當下所處環境感到某種程度的茫然與不安,並因而深受其苦。要理解這種心理狀態,我們得回顧一九七八年。當時中國政府在第十一屆三中全會提出一項重要的政策宣示,即「改革開放」。「改革開放」政策分為兩部分:對內(國內)改革及對外(世界)開放,該政策無疑是要將社會主義經濟體制大幅調節成為一個把全球市場納入考量的經濟體制。歷史學家一致認為,「改革開放」政策是中國共產黨在歷經十年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後,一條勢必得走的路。不過,沒人能預見得到,開放政策將會掀起中國另一波社會改革。「改革開放」政策打開中國封閉達三十年的大門,對未來更美好生活的憧憬開始在中國人民心中孕育滋長,並進一步強化了言論與思想自由的意識,逐漸引導中國朝民主與自由的道路邁進。然而,當大環境與人民雙雙對未來抱持更大的期許之際,也就是人民心中那把傳統道德價值的尺規要開始面對嚴厲挑戰的時候了。

李暉出生於一九七七年,比中國政府開始實施改革開放還早一年,因此,在他的成長過程中,見證了中國為了因應前景而不斷調整方向與步伐。因為這樣的背景,我發現,與李暉同時代的藝術家們都相當擅長描繪他們觀察自中國社會的那股不安全感。社會學家甚少探討因為社會價值崩塌而引發的人性反應,以及後續浮上檯面對物質生活的貪婪與渴求。這裡所謂的人性反應,特別是指人類在歷經遍地蔓延的貧困生活之後,對金錢物質所抱持的態度。當生活型態歷經戲劇性質變,且周遭充斥各種能讓生活更好的誘惑、會將人們誘離原本平凡生活時,這類問題便會一一浮現。從政者及社會資本主義者一樣都渴望過更好的生活,他們的渴望逐漸成為一般民眾的渴望,進而導致彼此競爭。人們會因為競爭而自然衍生出應對的手段,長期處於匱乏的社會也會進一步刺激出更具侵略性、殘酷的生存法則。相同的情況也經常發生在任何一個處於快速發展中的國家;在某種程度上,不安全感在中國社會裡尤其嚴重,因為核心當局汰舊換新的速度相當快。如果這種不穩定性存在於政治權力的核心,社會的不穩定性便會隨之升高。這一代的中國藝術家都曾共同經歷社會主義社會轉變的那段時期,也都曾為此調整自己及重建個人關係的價值。表面上,這個社會彷彿正朝向更寬廣、更正面的環境發展,然而骨子裡仍是充斥著貪婪與不安全感。這種動盪不安的社會現象深深吸引藝術家們創作出探討人類心理狀態的作品,而非與政治相關的敏感主題。

嚴格來說,李暉的藝術題材並未聚焦在這類顯著的社會議題。反之,他以更宏觀的角度點出這種普遍存在於中國社會人心深處的不安全感。李暉已經可以成熟地運用他所選擇的形式,將意欲傳達的訊息藉由帶有實驗性質的方法傳達出去:利用PMMA(polymethyl methacrylate,聚甲基丙烯酸甲酯,俗稱壓克力)與LED燈做為創作材質的雕塑作品;利用雷射光束做為媒介,構思出他的概念性裝置作品。 PMMA及LED燈具備同一種特性:視覺上的透明度。PMMA本身可以形成不同的空間;LED燈則可以將空間轉變成為一層一層的視覺深度,營造出雕塑作品神秘難測的氛圍。有趣的是,李暉利用這兩種材質(PMMA LED燈及雷射光束)來表達與速度及生命變遷相關的主題。首先,他利用作品外型做直接訴求(多半與速度這項核心概念相關),也利用外型暗喻追求權力的過程。不管李暉雕塑作品的外型代表甚麼意含,他都是運用精準的機械技術來表達他想呈現的速度感,或是表達那些曾經主宰生態界的強大動物們,最後卻在自然界適者生存的殘酷法則下逐漸凋零或滅絕。李暉或許沒發現,他挑選的主題都與中國社會的發展有著直接關聯,弱肉強食的行為尤其顯而易見。但是李暉將現代化的風格融於尋常可得的材質,試圖表達隨著時間逐漸凋零消逝的傲慢自負、雅致與奢侈風華。PMMA及LED燈構成的雕塑作品以較為直接的方式,傳達著傳統東方宿命論的意念;而概念性的雷射作品則透露出李暉的內在世界,儘管這類作品在市場上比較不像他的PMMA、LED燈雕塑作品那樣受到歡迎。

我之所以拿李暉的雷射作品與他與生固有、受傳統東方文化影響的感覺做比較,是因為他的藝術作品往往與道教及其內在意識有著強烈的關聯。雷射的英文字「LASER」是「Light Amplification by Simulated Emission of Radiation」的縮寫,這五個英文字意指雷射光束營造出來的空間感。李暉藝術作品所運用的材質(PMMA、LED燈及雷射光束)並非特別匱乏或難找;老一輩藝術家也曾使用這些材質來創作,然而李暉卻能夠在設計複雜的空間中,淋漓盡致地發揮這些尋常材質的特性。李暉能夠跳脫雷射光束慣常的用法,把它當成他藝術作品獨一無二的媒介。其作品【門】,他巧妙地利用空間中較高、且與旋轉式階梯相連的區域來展示這項作品。他在這塊與地板相連的高地上安置了一道假門,假門的上、左、右方各黏著一片鏡子。然後,李暉在門的上、左、右方安置雷射光束,利用鏡子將雷射光束反射到門後方的牆上。令人驚訝不已的是,這道門本身並未安置任何雷射光束,卻能夠反射出紅色雷射光束,彷彿耀眼的紅光是從門散發出來的一般。最有意思的是,有一扇透明的玻璃架置在門的路徑動線上,在觀眾眼中營造出一種幻覺效果,令他們誤以為可以穿過這道由雷射光束形成的出入口,最後卻發現被一片透明玻璃阻隔去路。觀眾如果要抵達旋轉階梯、到地下室的另一個展示廳,唯一的方法便是穿過紅色雷射光束!視覺上,觀眾能看到一道門在他們面前;門是貨真價實的。觀眾在觸摸過後,才發覺他們根本無法穿越而過;藉由這道門,他讓觀眾進入一個如夢似真、亦真亦虛的虛擬世界。多數人總以為雷射作品營造出的是虛擬環境,等穿透雷射光束之後,才領悟到他們其實是身處於現實之中,是雷射藝術作品裡再真實不過的一個環節了。在生命裡,我們也經常發現自己正面對虛實難分的生命境遇,卻突然發現自己離追尋的答案僅一步之遙。李暉意欲透過此雷射作品詮釋生命這個深奧的議題,詮釋得如此好、如此不費吹灰之力。

李暉不斷透過雷射光束表達他對生命的不安全感;煙霧繚繞的氛圍加深了一個人在抽象空間中所能感受到的緊繃感覺。觀眾們看到李暉藝術作品所營造出來的視覺效果時,往往大為驚嘆、甚至目瞪口呆。從我的角度觀之,吸引視覺目光的這些驚人效果,都一一被轉化為李暉對生命現狀的不安全感,彷彿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會在瞬間化為烏有。他另一項名為【漂浮】的作品則利用掛在不同高度、密度不一的棉質衣物,讓風在下方徐徐吹送著。這次,李暉選擇以日光燈取代雷射光束,試圖創造出不同的氛圍。當風箱從下方吹動時,飄動的白色衣物會依據它們與日光燈的相對位置,在黑暗的空間中顯現出不同的紋理與變化。觀眾再次陷入由微弱的日光燈及不規律飄動著的白色衣物所構成的空間裡,既抽象、且虛無飄渺,這場景彷彿正觸動觀眾內心深處的寂寞、陰鬱與空虛。李暉再次更加巧妙地操弄觀眾的感覺,把他們困在一種孤絕、寂寞的環境中。

李暉不僅運用雷射光束在實際空間中營造不尋常的視覺效果,也會嘗試拿不同的材質做實驗。在他的【亢龍有悔】作品中,當密密麻麻的雷射光束投射在一個人的身上時,便彷彿這個人被子彈射得千瘡百孔。如果把密密麻麻的雷射光束視為實際的實體空間,那麼,煙霧產生器所製造出來的煙霧便打破了那由密密麻麻的雷射光束所產生的視覺氣氛。李暉巧妙地在雷射作品之間安排幾個元素,藉以創造出視覺深度上的層次感,並直接反映出他的不安全感及難以預料的生命本質。這種對生命不可預料的哲學性思考深深根植於中國人民的心中,但至今沒人能像李暉一樣以自己的方式描述之、或呈現之。李暉在同一個空間,以不同方式結合PMMA及LED燈這兩種各自在它們的年代都有著重要地位的材質,藉以呈現出這種哲學性思考。李暉雕塑作品所選擇的材質本身都隱含了「生命是不可預期的」這樣的感傷,因為這類材質在它們所處年代都曾經是一時之選,但卻隨著時間時流逝而逐漸失去吸引力、逐漸被淘汰。李暉的雕塑作品大聲地表達出什麼是「不可預期的」。李暉早期是利用實體物品做為他雷射作品的焦點,例如床、汽車及摩托車等。這次在台北,李暉放棄先前利用實體物品呈現雷射作品的方式,改而強調雷射光束本身獨一無二的特性,例如,雷射光束及煙霧的相互作用,雷射光束如何因為空氣密度的變化而在空中消失,以及觀眾對雷射作品有什麼反應。再一次,李暉嘗試表達他對永恆、且難以預料的生命的不安全感。觀眾們可能會先被李暉雷射作品的魅力所震攝,後續才能逐漸體會他隱藏於背後那過於成熟、那賦予藝術作品精神的靈魂。身處雷射光束營造出層次與深度的空間裡,我們可以體會到李暉意欲傳達給觀眾攸關生命的訊息,而他,也彷彿已透過他的雷射作品整理出頭緒一般。

李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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