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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評論

李昆霖 - 孤獨者的樂園

李昆霖

2008-09-10|撰文者:王永成

1991 年,李昆霖從部隊退伍,一個年青小伙子,用孤獨的行腳在現實的社會中,開始進行生命的探索。十多年來,「孤獨」一直是他訴說的重要主題,也是他在存有的深淵中,在語言的斷裂之處,來自生命基底最深沈的訴說。在藝術創作裡,李昆霖的「孤獨」並非現實的再現,而是在生命歷練中,內在思想的顯像;法國哲學家吉爾‧德勒茲(Gilles Deleuze)認為,思想就是一幅影像,如此,影像就脫離了與再現體制的關係,而思想也可由一種必然無影像的思想翻轉為影像自身;李昆霖1991年畫的「孤獨」,以至於這次的展覽新作,均不適合以再現體制來觀看,否則就會說:「啊,這是乳房!」,接著,在乳房與情慾觀的詮釋下,「孤獨」將被遮蔽,而作品也將回到再現體制中,這是本文所試圖要澄明的。

很多人時,反而覺得孤獨

談到孤獨,李昆霖說:「一堆人時,蹤來蹤去,會感受孤獨,一個人時卻可做自己喜歡的事,反而不孤獨。」李昆霖所說的孤獨,是存在的孤獨,是孤獨中的最孤獨,但在所熱愛的創作世界中,他嘗試安置孤獨,這安置的過程,卻成為作品不斷涌現的過程,在這過程中,思想即影像,孤獨的魅力也於焉產生。

2006年的「樹立」「供給」,孤峰上面有孤樹,潛在的孤獨有賴乳峰的供給孕育,孤樹就有了依附,有了「關係」,「吊橋」「雷峰塔」連結了雙峰,乳峰之間也有了「關係」,「放風箏」「涼亭」則延伸了乳峰與週遭的闗聯。德國哲學家馬丁.布伯(Martin Buber)認為:「關係是一切的起源」,要對抗存在孤獨的恐懼,主要的力量就是關係,這關係並非一般人所認知的人際關係,而是要與存在的基底建立關係。李昆霖的孤獨,產生了由生命基底發射出來,與世界結合的動力,這是藝術家最原初的召喚,是朝向那不可知開放,並與之產生關係的召喚,這些召喚終致形成了各種豐富的符碼與樂章。

一隻腳,兩蕊眼睛就可以行動了

1991年所作的「孤獨Ι」,似乎是李昆霖生命的原型,也是他創作的基底,這張只有65×53㎝的油畫,具有獨一的,三角形的,很堅實的佇立著的大腳丫,上面掛著兩粒「乳眼」,就這樣直挺挺的走過了十六年,藝術家的心志始終如一,並沒被生存的環境所擊倒。據李昆霖說,這張小畫當年本已賣出,後來又拿了一張大畫去換回來。

李昆霖表示:「一隻腳,兩蕊目睭就可行動了。」這是生活的單純化,物慾的精神化,以至於生命的淨化。接觸到李昆霖的人,經常會感受到他的聖徒性格,他的作品題材通常與生活有關,譬如爬山、游泳,以至於哺育、生活環境等,但作品中的聖徒性則有賴特別去揭顯。德國哲學家漢斯‧喬治.高達美(Hans- Georg Gadsmer)認為藝術的理解並不是通過方法,把藝術作品當作是孤立的客體來看待,應是通過向存有的開放,聆聽作品所提出的問題,如此,作品才能真實的向我們展示一個世界。做為一個具有聖徒性格的藝術家,一個存在孤獨者不斷的召喚,李昆霖在2006-2007年的系列畫作中,正展現了他能傾聽本我高靈的回應,並凝聚了生命整合過程中某種程度的成熟與圓滿。

乳房非關情色,是母體的象徵

李昆霖在1993年的「憂媺的風與景」系列作品,就向我們展現了天地交融的,萬物創生的場景;在觀賞本次展出的系列作品時,可能首先會發現自己陷身在成群的「乳房」中,並脫口而出:「啊,都是乳房!」畫家就會回應說:「我不是在畫乳房!」然後雙方進入靜默。

李昆霖表示:「人體就是土地」「乳房是母體的象徵---是孕育所有---」,依此演繹,土地就是人體,而山就是大地的乳房,乳房就是孕育萬物的山水,在李昆霖的自我詮釋中,他的畫作其實是山水畫,畫中所看到的「乳峰」非關情色,是母體的象徵。

在聖經創世紀17:1中,神對亞伯拉罕說:「我是全足的神,你要行走在我面前,且要完全。」「全足的神」,在希伯來文是拼作“El Shaddai”,El,常繙譯為神,意為大能者,而Shaddai 則來自希伯來文Shed,就是胸部、乳房,意為全豐全足,所以「全足的神」,原意是有乳房的大能者,是全豐全足的供應者。

李昆霖的乳房即是這個「大能者」的示現,雖然他並無意去詮釋神聖的部份,但作品中那孕育萬物的象徵,與大能的供應者是相符應的;在這種符應中,大能者的乳房不斷示現,單峰、雙峰、重嶺----,都由大能者孕涵而生,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不斷生發繁衍,這是李昆霖慣用的符碼,也是他所要表達的:「是母體的象徵---是孕育所有---」。

但在大能者的乳房之上,也經常隱含了一些喜樂、幽默、感傷,甚或譴責之意象,這些意象是相當含蓄的,正如畫家含蓄的天性一樣。譬如2006年「吊橋」「放風箏」的舒適自在,「涼亭」的自然逍遙,都是喜樂的泉源,而在「樹立」「莊重」裡,乳峰上滋生了秀麗的枝葉,在孕育中帶有幽默感,但到了「雷峰塔」、「雙電塔」,話峰一轉,大能者的乳房上居然被人類架設了電塔,秀麗的枝葉也開始枯萎,詩人與藝術家的雅緻開始斷落,感傷隨之而來;2006年的「朶朵雲」,工業的烏煙使風雲為之變色,「笑傲江湖-黑湖」,環峙的乳峰有點無奈感,到了2007年的「轟天雷」,在蒙塵之下,大能者的乳房已經變得形容枯槁,藝術家似乎感受到了大能者的「憤怒」與「譴責」,但李昆霖的本質是優雅的,他說:「我只是愛護大自然,把所看到的舒發出來---並不會去當環保人士---」。

對於神聖的「母體」,李昆霖具有深厚的情感,從1991年,那孤獨的行腳一路走過來,「種子與蛹」的不斷出現,動物與植物的交互辯証,再生與繁衍使生死的二元對立得以消解。可能有人會認為李昆霖的畫風,「自由、善變,但太危險了」,但在向不可依恃的荒原邁進中,對「母體」的情感始卻是始終如一,這是李昆霖「本我」的象徵,是心靈中的核原子,它緊密交纏在各類作品的各種層次之中,也是「存在的孤獨」得以安頓之處,這是李昆霖的個體化,心理整全的過程。從這個向度的揭顯,我們就可以明白,他的作品雖自由、善變,其實萬變不離其中,看似危險,其實正是走向安全樂園的過程。

孤獨者的現身

在2007年的作品中,我們終於看到1991年的孤獨行腳走進來了,活躍在乳峰山水中;他似乎經過某種程度的演化,光頭、大眼,單腳變成了野生動物的後肢,他不再是直挺挺的抓住地面,而是演化成了一種靈活敏捷、便於跳躍的形體,在乳峰山水中的活動,他有了特殊的身體圖式,他是「孤獨者」,也是李昆霖潛意識的原型。

在作品「靜觀」「目視」中,孤獨者似乎小心翼翼的,觀看周遭,他既「搜尋」又「期待」;在「黑雕塑」中,孤獨者昂然佇立高峰上,一副「天下無人我最大」的姿態。李昆霖曾表示:「一個人時反而不孤獨,因為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這就像法國現象學家梅洛.龐帝(Maurice Merlesu-Ponty)所說的,「孤獨與聯繫其實是同一個現象的兩個面」,當孤獨者置身在「墓場與婚姻」(1992作品)中,在行禮如儀的進程裡,他懸置了聯繫,卻又不能不處在聯繫中,而在獨處時,他獲得存在感,重新取回了與世界親密的聯繫,他試圖以自在的存在,去超越其他存在,在李昆霖的作品中,我們經常可體會到這種「自我超越之道」。

另外,孤獨者的形式,在一般人的眼中,可能是殘缺不全的,但李昆霖說:「單腳比較接近那情境,雙腳就沒那感覺了。」這種「感覺」並非僅止於美感,而較重要的,應是指涉一種對存在情境的醒寤時機,在這時機裡,孤獨者不斷返回原初,看似退化的肢體,其實是回到了比原始人更原始的形式,是一種純真的、整全的存在形式,這是孤獨者經過淬煉後的現身形式。2007年的「質疑」與「疑惑」,孤獨者單獨現身,有如這種形式的特寫,並因而令人感受到強烈的身體語言,此時,我們可能會疑惑的是,孤獨者身體圖式的任務為何?但這種不確定性,在孤獨者回到了乳峰山水中時,卻又得到了消解,這種山水與孤獨的辯証性,是李昆霖發自存在基底的訴說,但在存在世界的訴說中,他總是選擇沈默,因為沈默也是一種話語,在這種話語中,孤獨者安頓了他的訴說。

2007年的「對立」,兩個孤獨者臨著兩個乳峰相對而立,而在「山頭」中,則有眾多孤獨者各踞一方,當孤獨者成群结隊時,還能稱為孤獨者嗎?李昆霖表示:「畫再多隻,其實都是一隻。」他用「隻」來指稱孤獨者,不自覺的流露了回到原初的用心,而且「眾聲喧嘩」,都是同一個源頭,都是內在的回音,眾多個孤獨者,其實只是一個孤獨者,而那孤獨者就是李昆霖他自己。在此,孤獨者不僅以本真的存在形式現身,而且可以有無限的化身,自己和自己玩得不亦樂乎,於是孤獨者不再孤獨,所以李昆霖說:「透過繪畫也可以做心理治療,可能畫完孤獨就不孤獨了。」

這是全乳(足)的給孤獨園

金剛經法會因由分第一:「如是我聞,一時佛在舍衛城,祗樹給孤獨園,與大比丘眾,千二百五十人俱。」「祗樹給孤獨園」是佛陀淨住說法,揭示解脫之道的地方,而李昆霖的乳峰山水則構築了世間情慾與孤獨的解脫聖地,這種為大能者的乳房與存在孤獨者淨化的界域,我們正可戲稱為:「全乳的給孤獨園」,這是孤獨者的天堂樂園。
在2007年的大型作品「吹氣」中,孤獨者站在乳峰上吹氣,孤獨者探首查看吹氣,乳峰的彈性讓孤獨者可隨時自由彈跳嬉戲---這些超現實的場景,令人愉悅的構圖與顏色,傳達了歡樂的氣息,使我們彷彿進入了神話世界;「大地迷踪」更是宛如人間仙境,盈溢美麗與祥和,烏煙與黑水轉為澄明的水天一色,原本破壞人體土地的意象:「電塔」,也都獲得了包容與消解,孤獨者遨遊在群峰之間,電塔扭動著驅體與之同樂,孤獨者在世界之中,也在天堂之中,孤獨與聯繫得以合而為一,孤獨者進入了生命的存有狀態。
從1991年的「孤獨」,李昆霖的孤獨行腳一路走過來,2006-2007的系列作品可說又是一個新的,有重要意義的跳躍。孟克(Edvard Munch)在極端孤獨時,發出了痛苦的「吶喊」(skrik),我們每個人也都會發展出一套處理孤獨的模式,而李昆霖的孤獨者卻是尋求返歸原初,回到本真,並示現了天堂樂園;也許李昆霖並無意建構神聖的氛圍,但他卻自在的進入了神聖,進入了大能者的伊甸園,在這樂園中,超越現實的奇花異果、豐富的思想顯像將會是美不勝收,就讓我們拭目以待吧! (2007.12.22)

李昆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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