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 年,個人電腦開始暢銷流行,不僅改變了資訊記載的方式,也並行揭啟了迅捷複 製資訊的新紀元。同一年裡陳龍斌推出了他早期的裝置作品〈資訊之死〉,藉由紐約市街 後巷收集來的舊年度電話簿堆排、切鋸成一具身軀,平躺在一口棺材的木乃伊形象,陳龍 斌清楚表述了他對一次性文化消費主義的回應態度,以及時下電腦科技取代書籍為智識載 體的省思。十八年來,印表機愈益先進的簡易快速功能,和商用廣告印刷品的充斥,致使 現代文明社會用紙量暴增,至今持續不跌。十八年來,感慨舊書、過期電腦輸印、報章、 雜誌,電話簿被淘汰丟棄,淪為文化垃圾的終結命運,和超量傳媒驚人的資源浪費,原習 木刻的陳龍斌透過雕塑手法,運用鎖鋸、輪狀帶鋸、打磨機、刀、剪和牙醫器具,賦予回 收紙材嶄新價值。

清晰交代表達意涵,是陳龍斌創作風格的一大特色。可是 1964 年台北出生,東海大 學美術系畢業的陳龍斌,卻是在紐約視覺藝術學院研究所進修,繼而定居紐約期間,樹立 他個人與大蘋果市攸息相關的強烈作品形貌。諸如用一大落報紙鋸刻的等尺寸馬桶作品 〈紐約時報〉(1995),聯結人類行為習性的幽默中,兼與杜象對話。層疊一地紐約大型 人壽保險公司廢置報表所製作的〈沒有止盡〉(1997)仰泳姿態人體接力,癱軟而滑稽地 戲諷無紙電子時代的天真預言。而陳龍斌著稱的紐約黃白頁頭像系列雕塑,則是收納了大 都會密集人脈交織流通網絡符碼的容器。

陳龍斌是少數活躍於海內外的當代華人藝術家之一,早年的雄師美術新人獎、陸續三 次的台灣國家藝術基金,和紐約的裘安.米雪爾、費里門藝術基金得主外,他也在國際藝 展上表現優異,曾榮獲德國斯圖加特小型雕塑三年展觀眾獎,及大阪三年展銀牌獎。越洋遠跨兩個家園的際遇,延伸出別樣的感觸思維,一件命名為〈精神分裂症〉紙塑頭像,左 右兩邊臉龐分別由中、美藝術雜誌組成,開合機制展示的似是而非文本語境,不只透露了 陳龍斌身處東西殊異文化界面的卡位立場,也間接代言了多數海外華僑的心聲。

對半切分的手法又再度出現於日後的多件作品中,大至書房系列裡由紐約黃頁砌造的 圍攏式圓形書架結構,小至整合中英文電話簿而成的喜樂彌勒佛頭像。始自 2003 年發表 的佛菩薩頭像系列作品,在陳龍斌的藝術家生涯中,尤其佔有舉足輕重地位。陳龍斌解釋, 十九世紀西方列強殖民亞洲時期,經由當地人手中收購的佛頭,今日固然已成為歐美國家 美術館的重要典藏,但也對照出古蹟原址無法彌補的文化遺產流失,他的佛菩薩面首不單 是追記無頭聖像的史錄,同時也是傚法佛菩薩的無畏施精神感召,以人人都能領會的悲憫 祥和容顏表徵,繼續護佑各種膚色文化族群。

萬法唯心造,心迷是輪迴眾生,悟時瞬間成佛,因此在佛頭、猴子臉直立面向正、側 錯開串接的〈佛 DNA〉形塑意喻中,你我都可以轉躁亂攀緣的猿心成如來種智。條列無數 商業與私人聯絡資訊的黃、白紙頁,盡收納於須彌微觀的無見頂相中,所有錯綜複雜的人 際關係皆化為靜默的包容自在。作為熱場較勁參考資料的藝術品拍賣目錄,可以搖身為〈蘇 士比佛頭〉,或者是密意笑顏的〈花冠觀音〉。

循序鋸銼、鑽鑿、打磨,再細部修整完成的紙塑作品,常意外呈現出木刻或石雕的紋 理色澤,面表看起來沉重堅硬,但其實可以逐頁翻閱瀏覽,甚至拆分重組的柔軟彈性,使 它們更顯得親和近人。特殊、討喜的材質魅力,於 2000 到2006 年間陳龍斌周遊米蘭、羅 馬、印度亞美達巴德、巴西里約熱內盧、洛杉磯、亞特蘭大、香港等地的即席創作駐村行 旅,和標名為〈閱讀雕塑〉的續接成果展中,發揮為與不同人文風土互動的最佳憑藉。足 跡遍行萬里路後,陳龍斌在他飽滿的唐式流風佛像中,又揉進了巴基斯坦、印度、犍陀羅 等異國情味樣貌,更加昭顯如來體性無盡的轉換意象。

另有一系列參考日本戰國武士頭盔樣版、採用榫接架構塑製的〈文化戰士〉頭像,陳 龍斌一反素樸無華格調,大膽添加上鮮艷色染,頓增活潑新氣勢。不過陳龍斌表示這一群 彩顏勇者叫好不叫座,所以仍將近年創作重心放在包括荷馬、弗洛依德等名人在內的單色 系頭像。

紐約泰勒藝廊(Frederieke Taylor Gallery)於 2008 年為陳龍斌策辦了一個標題為「洲 際快速」的個展,展場內特地裝設了一圈玩具火車軌道,小火車繞走的行程中,分段陳列 了來自不同地域文化的群集頭像,其中計有金字塔造型的埃及法王、與佛頭並列的民間三 藏取經神話角色,美國西部印第安酋長和他的坐騎、及原座落於南達科他州美國總統山, 代表美利堅合眾國建國 150 年歷史的四位重要元首頭像–華盛頓、傑佛遜、羅斯福和林肯。 這一組同是紐約電話簿切鋸的地標圖騰,2010 年歲末於古巴哈瓦那(Havana)雙年展裡 一次破天荒的美國當代藝術展中,因加入歐巴馬的頭像,而更逢機恰時地提高了作品的敏 感衝擊力,引發媒體聚焦報導。陳龍斌近期倍受矚目的作品還有一件分別裝在六個透明壓 克力方箱裡的佛頭,依大小次序疊起如塔的雕塑裝置,在曼哈頓基普斯灣(Kips Bay)2010 時尚家居設計展上大出風頭。象徵永恆精妙的親善形象,尊貴又謙和地與新穎亮眼的摩登 空間從容應對。

由於便捷電子資訊的普及化,紐約黃頁自今年起停止印刷出版,陳龍斌「東方佛像庇 護西方人士」的初衷創意,似乎就要面臨一個段落式的轉折點,他便興起紐約電話簿回顧 展的念頭,且拭目以待。目前,陳龍斌位於紐約柏朗士的工作室裡已堆滿數個圖書館捐贈 的老舊圖書,他正著手進行下一個紙雕系列作,題材將從西方美術史出發。潛入視覺藝術 時空長流,再創舊字紙第二生命造意過程中,陳龍斌一方面續尋能夠結合東西方人文理念, 和剖視文化差異義涵的表現途經,一方面同步應和消費世代的媒體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