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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藝術中心:【黎明的第一道曙光】

2012-07-06|撰文者:邱馨慧


油畫隨宗教傳入中國雖有三百年的歷史,但油畫的種子真正開始在中國發芽成長卻是這一百年的事,這個在十九、二十世紀之交竄起的新藝術樣式,至今已歷百年,比之西方自十五世紀起的發展歷程尚屬年輕,卻在短期間有著不平凡的激盪。從二、三○年代的多元爭鳴,歷經抗日、內戰的動盪,與極左思潮、文革的鉗制等一波三折,再度進入八零年代的蓬勃期,期間政治因素實際上帶來巨大的制約與壓抑。從另一角度來看,這個文化鎖國政策至少迫使中國油畫呈現出一種足以代表時代的強烈面貌,也使在陰霾下苦熬數十年的藝術家們,在撥雲見日之時,以加倍的腳步企圖追回逝去的光陰。

汪洋中寂靜的涓滴

在中國油畫史上,一道黎明的曙光,曾被遮蔽天空下的人們所遺忘。正當歷史的迷霧散去之際,這群曾遭亂世洪流淹沒的老畫家,就在學者與藝壇的尋根風潮中,反以新人的姿態受到注目。這些油畫家有幸趕在解放前參與中國藝術史上最狂飆的激情,接受老一輩畫家自歐美、日本帶回多樣會畫流派的喜禮,卻在生命中的盛年遭逢無情的輊錮,但綺年的理想未隨時勢的推移而消彌,他們寧可忍受精神的孤寂,在惡浪汪洋中扮演寂靜的涓滴,默默擔起教育的工作,以期後代的接續。

從師承和史氏的角度來看,這些畫家的一生大致可作這樣一個分期:一九一四到一九三七為吸納期,接受開放的文藝滋養的學生時代:一九三七到四九年是茁壯期,自學校畢業開始在繪畫及教學上一展所長:一九四九年到一九六六年全盤蘇化與右派的受迫;一九六六到一九七六年文化大革命,一九七六年後藝術生涯的第二高峰。

一九一四到一九三七年是中國油畫史上的拓荒期,留學歸國的老一輩畫家一一回到祖國開辦學校,傳播西方藝術的思想。當時留學歐美的有林風眠、徐悲鴻、劉海粟、顏文樑、潘玉良、龐薰琹、常書鴻、唐一禾等。留學日本的包括陳抱一、許敦谷、關良、王悅之(劉錦堂)、衛天霖等。陶詠白在論述《中國油畫二百八十年》中論到「此時,畫家既面對長達五百年餘年歷史的西方傳統油畫的汪洋大海,又面臨著西方現代美術熱浪層初不窮的思潮衝擊之中,由於他們對藝術價值的取向不同,……並在中國早期的油畫史上分別作出貢獻,大致可以歸納為寫實派、新畫派、現代派三種類型」。

寫實派以徐悲鴻為代表,包括李毅士、顏文樑、常書鴻、呂斯百、吳作人等,認為只有寫實主義足以治療長期以來中國藝術空洞泛泛之病。新畫派以林風眠、劉海粟為代表,包括丁衍庸、陳抱一、關良、常玉、張弦、方幹民、王悅之等,著眼於中西繪畫融合為努力方向。現代派代表人物有龐薰琹、倪貽德、梁錫鴻、趙獸等,是嚮往與世界現代藝術同步的前衛派,比現代派的精神與藝術形式的追求更為純粹。

這些中國油畫史上的先驅,返國後分別執起教鞭,締照一個逢勃發展的空間,為當時中國畫壇開創了一個多元發展的格局。

新生的能量與活力

一九一四年,十七歲的劉海粟與烏始光、汪亞塵、丁悚創立中國第一所正規的美術學校——上海圖畫美術院,也就是後來的上海美專。上海美專在二○到三○年代網羅的代表師資包括劉海粟、倪貽德、王遠勃等人,著名的學生有潘思同、莊子曼、楊秋人、鄭昌中、莫樸、張自正等。

一九二○年成立的武昌藝專,以唐一禾留法歸國執教時期影響最巨,當時另一位最巨代表性的教師是徐悲鴻的學生馮法祀,唐一禾借鑿浪漫主義,刻畫陰霾下貧病孤寂的人,對人類苦難的靈魂有深邃的發掘。最重要的學生包括後來執教於西南師大的劉一層,和任教於四川美院的劉國樞、傳若芸,他們對四川油畫的發展有著蜚然的成就。

一九二二年,顏文樑、朱士傑、胡粹中創辦的蘇州美專,以顏文樑、呂斯百、呂霞光、周方白為西畫科的中堅老師,培育出俞成輝、楊祖述、費以復、李宗津等傑出人才。顏文樑的主張近似徐悲鴻,認為古典主義的真是美學的典範,並注重形式的合諧完整。顏文樑在一九一九年發起組織美術畫賽會,這一個全國性定期美展,後來改名為「滄浪畫會」,每年都舉行展覽,一直堅持了二十餘年,對激勵年輕畫家創作有頗大的貢獻。一九二六年張津光、潘天壽、俞寄凡、潘伯英、俞劍華、諸聞韻、譚抒真等人在上海發起創立新華藝專。代表教師包括王濟遠、汪亞塵、潘玉良、周碧初,著名學生則有李青萍、任微音等。

中國的第一所國立美術學校是成立於一九一九年的北平美術學校,就是後來的北平藝專,首任校長是甫從巴黎歸國的林風眠。一九二八年林風眠創便當時第一所大學建制的國立藝專——杭州國立藝專,並以開明的教育方針,在杭州藝專撒下一批有藝術生機的種子,使藝專成為新派畫的發祥地。杭州國立藝專網羅的藝術菁英包括林風鳴、吳大羽、蔡威廉、方幹民,匯集印象、後印象野獸、立體等流派於一校,也孕育出一群能量很高的後輩,其中包括後來執教於中央美院的董希文、羅工柳,在江西經營另一片印象派美麗天空的萬昊、著名版畫家彥函、在上海藝術獎台上耕耘的閔希文、朱膺,國際知名的吳冠中、朱德群、趙無極,創辦並常期主持湖北美院的劉依聞,以及後來任教於南京藝術學院的蘇天賜。

徐悲鴻再一九二七年返國後主持了南京的中央大學藝術科,一直到一九四六年應聘出任北平藝專科校長,三○年代他與中央大學的一貫風格,可謂與林風眠的國立藝專互別苗頭,影響後來的中國油畫發展卻更為重大,這些為未來五十年油畫發展提供養份的教師包括徐悲鴻、呂斯百,以及徐悲鴻的學生吳作人。最具代表性的學生包括劉藝斯、葉正昌、劉汝醴、楊祖述、沙耆、馮法祀、艾中信、俞雲階、戴澤等,這批學生畢業後大多跟隨徐悲鴻轉任北平藝專科的講台。

青年時代,有鮮花、水果,和荊棘

徐悲鴻主張的寫實主義,使他和他學生的作品由如一面面映照時代的銅鏡,特別在對日抗戰的時代,這種寫實的技法被廣泛運用在抗日宣傳的主題畫上,使寫實主義成為主流。一九四九年解放後,寫實主義的成果又被新政府一言堂的現實主義所接受,因此香火位曾斷過,最能見出一脈相傳的痕跡。

儘管一九三七年至四九年間爆發了日本侵華戰爭和接踵的國共內戰,所導致的現象似乎是憂喜參半的。這期間引爆的民族熱情,在畫派的爭鳴中促使寫實主義出線。兵戎之中新華藝專、白鵝畫會等學校因被炸毀而停辦,另一方面卻也促使新興學校的建立。當院校紛紛遷至內地,幾乎所有的文藝人才都在當地匯集,活絡了西南地區的文化藝術。一九八三年李有行、沈福文、雷圭元、龐薰琹、趙太牟、譚旦冏等在成都創立四川藝專,成為後來的四川美院。一九三八年由中國共產黨領導組織的魯迅藝術學院,和一九四八年成立於山西的晉綏軍區西北人民藝術學校(現西安美院),都成為後來的中堅院校之一。

烽火動亂中,能夠像沙耆順利出國留學者是絕對的少數,馮法祀、閔希文懷抱愛國情操而放棄留學之路,俞成輝更中斷日本的學業,返國加入抗戰的洪流。中日終戰之後,張自正、吳冠中、趙無極先後赴法留學,搭上自民初興起留學風潮的最後一班列車。一九四九年解放前夕,劉獅、李仲生、朱德群、郭道正隨國民政府遷台,呂霞光去法定居、汪亞塵赴美、丁衍庸移居香港,趙無極則留在法國。所有歷經半世紀文藝激盪的藝術家,在這個臨界點上確定了他們下半輩子的命運。

變調的馬賽曲

四○年代的藝術現象雖以反映人民生活為主旋律,表現手法還是多樣的。一九二九年徐悲鴻與徐志摩就繪畫風格展開的論戰猶留回音,然而論戰未休,五○年代初一陣院校改制的炫風,摘去各校鮮明的旗幟,一切重新洗牌。在這波改組的浪潮中,湖北美院成立,北平藝專改為中央美院,中央大學改為南京師範大學,西南人民藝術學院與四川藝專合併為四川美院,杭州國立藝專改為中央美院華東分院(後浙江美院、現中國美院),上海美專和蘇州合併為華東藝專(現南京藝術學院);一方面整頓原本凌亂的學制,在併校和人事派任上或多或少有些整肅的意味。例如新畫派的上海美專和古典主義的蘇州美專合併後,由劉海粟出任校長,與副院長倪貽德搭配。另外吳大羽遭到拒發聘書,林風眠則退出杏壇。

解放後齊唱的單一基調主題書,確立於一九四二年毛澤東的一席《在延安文義座談會上的講話》,在文藝「為工農兵服務的方向」的前提下,寫實逼真的敘事性畫面,成為政治宣傳的工具。與政治的社會主義相輔的寫實主義,將西方的藝術指為資產階級的流毒,全盤蘇化成為必然的道路,在一片反右派的整風運動中,許多畫家被捕獲流放勞改,被迫學習新的技法,新畫家從此消聲匿跡。但是如果我門從已癒之後事的角度回顧,就會發現這個銷聲匿跡的現象只是表面的,不甘左傾的藝術家只是沉默了,追求藝術理想的血液還在內心流著,賦予下一代思考的養份也暗中滋長著。從正面的角度看這個全盤蘇化階段,大量的主題畫真實地記錄這一歷史的面貌與時代精神,在技法上也有普遍提高。

一九六六年到七六年,一場文化的浩劫與毀滅的文化大革命中,油畫更淪為造神運動的得力工具。尚未畢業的學生舉起紅旗,高呼打倒牛鬼蛇神;老一輩畫家無論新派或寫實派,均被鬥爭打倒或銷聲匿跡;解放後培養起的中堅畫家也無法倖免禁錮或下放勞動的命運。顏文樑戶所被紅衛兵檢察,劉海粟、豐子愷、程十髮、劉旦宅、張自正五人等遭受黑畫展的批鬥。林風眠將作品製成紙漿倒掉,倪貽德、董希文被迫害至死,吳大羽、王式廓、楊祖述、艾中信被下放勞改,方幹民服毒自殺未遂,秦宣夫不再作畫,吳作人、李青萍、萬昊、羅工柳被關押批鬥,費以復被批成「國民黨宮廷御用畫家」,汪志傑從右派整風開始更遭受囹圄無達三十年。烽火再殘酷也不及志正相傾,文革十年的催枯拉朽之後,一九一○年前出生的老畫家大多以故逝,一○到二五年代出生的解放前的文藝青年,煎熬過三十年的慘澹歲月,終於在八○年代另一波文藝復興中獲得重生,年輕時懷抱的理念也終於能在歷史斷層的這一端獲得連接。

黑暗時期的終結與文藝復興

栗庭憲《中國近代十年現代藝術潮流概說》中闡述道,一九七八年文化大革命結束,封閉了三十年的中國再度向西方開放,至今十數年間,中國美術界再度將西方十九世紀以來所有現代流派和樣式都嚐試了一遍,作者歸納出十年間,中國當代藝術大致出現五次的大浪潮:包刮形式主義風潮、傷痕與鄉土風潮、八五現代藝術運動、尋根熱和純化語言風、玩世寫實主義與政治普普思潮。年輕藝術家在思想解放的運動中,在歷史的反思恍然覺悟到,長期以來藝術成了政治的附庸,和階級鬥爭的御用工具。這股思潮帶動了文藝復興的蓬勃氣息,而尚存於世的老畫家——那群解放前的文藝青年,更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世紀末的新古典傳人——中央美院:中央美院的教授清一色都是徐悲鴻7的傳人,吳作人、王式廓、馮法祀、董希文、艾中信、羅工柳、戴澤、韋啟美等對徐老寫實主義的傳承不遺餘力,自解放培養起的傑出人才包括孫滋溪、汪志傑、聞立鵬、馬常利、詹建俊、妥木斯、趙友萍、尚誼、潘世勛、朱乃正、詹鴻昌、王征驊、費正,更年輕的一輩則有閻振、孫景波、艾軒、孫為民、陳丹青、楊飛雲、王沂東等。他們的畫風大多是繼承寫實血統的新古典主義。

淳厚抒情的人聲劇場——四川美院;四川畫派在七、八○年代之交,以感傷主義和懷斯風異軍突起,其開端即是劉一層、劉國樞、傅若芸師承自唐一禾的

浪漫主義。四川美院的前輩教授包括劉藝斯、葉正昌、劉國樞、傅若芸,後輩繼起的學生有馬一平、杜泳樵,和新生代的何多苓、羅中立、程叢林、秦明、周春芽、張曉剛等。他們的作品秉持藝術才能正視人生的理念,以對社會陰暗的敏感、對小人物的關懷、對純樸的讚美,刻劃特殊的人生現象,他們用作品針貶社會的現實問題,以社會批判和人生復歸為特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