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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藝術中心:【誰忍心說李青萍的命運?】

2012-07-06|撰文者:藝術家


電視里放了一個專題片,題為《新鳳霞的故事》,我看了,心中又生出些悲涼。說到新鳳霞在反右、“文革”時的遭遇,畫面一閃而過,解說詞也只一句,大意是:由於眾所周知的原因,新鳳霞受到了衝擊。真是時光如閃電,彈指一揮間。如果歷史上那一段歲月真的曾這麼一“閃”而過、一“揮”而就,那可是太好了。然而,對許多過來人而言,那長長的二三十年何曾如此迅捷過?

  我於是想到李青萍。魯虹的文章里說,本世紀三十至五十年代,李青萍是紅極一時的畫家,相貌也出眾,有“中國畫壇一嬌娜”的美譽;徐悲鴻還為她的四卷本畫集作序,勉勵她“藝術第一”。另有資料說,李青萍是徐悲鴻的女畫友,與陳嘉庚、胡文虎等僑領並肩從事過抗日活動,與郭沫若也有交往,先後在北京、上海、天津、武漢、南京、重慶、香港、台灣等地辦過畫展,是那個年代中國不多的蜚聲中外的油畫家。她甚至謝絕了有情有義的男友的愛情,矢志終生不婚……

  這樣一位畫壇女傑,1951年之後突然銷聲匿跡了,畫壇沒人再見過她的畫,沒人知道她在哪裡,沒人說得清她是死還是活。直到八十年代,她和她的畫再次闖進人們的視野,立刻惹來一陣驚呼。魯虹說,近二十年前他剛剛看到李青萍的畫時,完全想象不到一個76歲高齡的老太太竟能畫出如此現代、如此高水平的畫,連許多新潮抽象派美術家也比不上她。



  魯虹文章的原題是《冷凍後的復蘇》,我嫌這幾個字的分量過輕,輕得像用濫了的“眾所周知”,於是改成《她的故事世間少有》。又覺得這樣的故事未必就少,思來想去,想不出甚麼樣的語言能傳達出李青萍悲劇命運的多重消息。最後想起“以少勝多”的法門,乾脆擬題:《她!》

  她的悲劇命運的原因,自然也是“眾所周知”的,這原因之中的因因果果,卻未必人人知道。世間的事情往往是這樣:越是認為眾所周知的,其實知道得越少,就像經典名著,書名都耳熟能詳,書中人物的形象如在眼前,我們還以為自己全都讀過了,其實沒讀過幾本。有太多的事情,我們應知而未知,已知而未詳知,求知而未確知。

  我們現在知道了,三十多年間,李青萍一會是“特嫌”(特務嫌疑犯),一會是“右派”,一會是“反革命”;她遭管制,挨監禁,歷經一次次地抄家,一場場地批鬥;她丟了工作,失了親人,孤苦無依,貧病交加,靠賣冰棍、揀破爛為生,走在街上誰都可以往她身上吐口水。我們還知道,三十年間,她從來沒有停止過作畫:顏料是垃圾里揀來的;畫布是廢紙盒拼湊的;挨鬥的時候手就在背後空空地畫;打翻在地時就找根木棍在沙地上畫……

  可是,我們不知道她的心裡到底有多苦,不知道油畫怎麼會有這麼大力量能讓她忍過這三十多年漫漫的長夜,不知道過去、現實和未來在她眼中幻化成了怎樣的一幅圖景。我們甚至不知道,都八十年代了,她的畫展也成功了,國務委員也批示了,為甚麼還有人敢說她是“特嫌”,不讓媒體報道她,嚷嚷著要“降溫”?魯虹文章中說是“人為的原因”,此話說了等於沒說:豈止是“人為”,根本是“人禍”!可為甚麼“人為的原因”頻頻能“為”出“禍”來?

  如今李青萍年事已高,重病在身,畫不動了。好在她的畫終究沒讓歷史的煙塵遮蔽,她這個名字近來也經常有人提起。收藏家們還喜歡說“發現”了李青萍。說甚麼“發現”,李青萍還用得著“發現”?她早就名動四方,她也一直沒有消失。說“還債”才對!



  這幾天我一直艱難地查尋關於李青萍的資料,也去了幾個大的搜索網站,都沒搜出甚麼有價值的東西。她依然默默無聞,在書中,在網上。我想我該去問問李世南先生。魯虹說,八十年代李青萍想辦畫展,托她沒出過遠門的弟弟去省城求人,李世南和武漢的一批著名畫家都為她說過話。

  對了,世南先生,前些日子我在這裡寫文章公開向您索要“鍾馗”,昨天您特快專遞寄來的“鍾馗”我已經收到了,畫中那個威風凜凜的鍾馗我喜歡,您題的“長劍橫九野”我心領神會。謝謝您。您看,今天說李青萍的事,說著說著,文字就有了點火氣,眼見離你筆下的“高僧”境界越來越遠了。我這心中依然有“鬼”,似乎已經“眾所周知”,你的“鍾馗”來得正是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