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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解謎】特別企劃 - 班克斯(Banksy)碎畫機謎案隨想

Banksy班克斯蘇富比Street Art街頭藝術

2018-10-10|撰文者:詔藝

班克斯在該事件發生後隔日(10月6日),在他的官方IG上分享疑似布局過程影片,他在影片中以文字標註聲稱:「幾年前我在畫中偷造了碎紙機」(A few years ago, I secretly built a shredder into a painting),為了哪天「它或許會被放入拍賣會上」(in case it was ever put up for auction),相關碎紙設備的製作過程也有入鏡。
假若該片段僅僅是為強化視覺效果的「示意影片」,那就比較沒話說。但如果據蘇富比的作品來源說明,該作是「目前所有人於2006年直接從藝術家取得」(Acquired directly from the artist by the present owner in 2006)的話,那段影片就有很大的問題。
相較他於2010年拍攝的紀錄電影《畫廊外的天賦》,IG和Youtube上製作碎紙機關的片段影片畫質相當銳利清晰(可以選擇1080pHD畫素觀看,便可以清楚感受不符合年代的高畫質,遠超過那個時代通常攝影器材所能達到的能力),比較像是用這幾年的器材所拍攝,很難相信該影片是在2006年銷售給收藏家前就預先製作好的。

Bansyfilm連結,影片取自於Banksy Instagram
如果蘇富比所標註的作品來源正確的話,在12年前(2006交付給現任畫作所有者前),要達到那樣的攝影畫素,恐怕不是當時的藝術家僅僅為了開個玩笑佈樁所會購買的器材。除非,⋯本件作品之送拍人「根本就是藝術家本人」,或是得以與他配合安排此秀的熟識對象。那這樣能夠於畫框上加裝碎紙機關,又得以於此次拍賣會間在操作執行時間上一秒不差,就不會太令人意外。
另外,再整理出網路上被提出的技術上疑點:
一、作品被排在本場次最後一件銷售。
二、在一般拍賣中,這種小尺寸作品通常在拍賣時會被移到台上展示,但這件作品是被掛在牆上。
三、一般藝術品拍賣前,都會有專人做頗為詳細的狀況報告(condition report),提供有興趣該作品的潛在藏家參考。就當場拍攝到的影片中觀之,該作裱框厚度甚為奇特,不成比例,此點被許多藝術界人士質疑,甚至紐約時報(The New York Times)也引用藝術品經銷商安迪帕(Acoris Andipa)及華特曼(Offer Waterman)的看法,覺得這種不尋常的裱框,要說內藏機關但沒被發現,實在說不過去。
四、碎紙機的電源如果是電池,其電力怎麼樣都很難如班克斯所言,是在「幾年前」(years ago)就先裝好,等到不知道何時被送上拍賣。
依照本文推論,既然蘇富比公司內本身管理階層操作此秀的可能性極低,藝術家官網影片做為當年紀實的證據力也很薄弱,那麼,最有可能的狀況會是如何呢?
就網路上分別質疑的聲音,問題一、二項,如果引用推理小說中常常提到的類似「無差別殺人」的概念,班克斯其實可能並不在乎這件拍品的次序,也不在乎是否會掛在牆上。因為這次的班克斯特色演出,即使作品不是排在最後一件,或是掛在牆上,差別可能只在於多了點巧合的戲劇效果而已。今天即使是發生在拍賣中,只要碎紙機關一開啟,所可以達到的宣傳效果是一樣的。至於事後諸葛的一般媒體會怎麼掰得好聽,隨便任何基本程度的記者都可以編出來。
第三點的狀況報告,在正常情況下沒發現作品裱框形狀或重量有異狀,實在是難以想像。除了人為疏失外,很難做其他解釋。
但由於確實發生了符合前述四點質疑的所有狀況,因此假設班克斯非得要做最完美的演出,讓該作品在最後一件時才要表演,除了安插內鬼外,比較可能發生的狀況,是在此次拍賣圖錄編排內容與次序確認後,藉由這樣一個偶然的大好機會,期間找人將此件含框作品「調包」,換上這次的器材上去,才可能完成這樣成功的行銷壯舉。
關於該作品可能增值的部分:幾乎絕大部分的畫商或是藝術專家,甚至多數一般人也都認為,事件的新聞性以及將名垂藝術史的首例,將使得遭碎紙機裁切損毀畫作大幅升值。但所有人都是旁觀者,收藏這樣狀態的作品是否是原先參與競投,以及最後得標者所樂意見到的,其實都得等這位電話得標者自己來確認。
大部份人都會覺得自己的藝術品漲價哪有人會不高興?但事實上,網路上也有相關案例指出,有些私人財產因班克斯在其上創作造成加值後,理應覺得受惠但卻反而抗議,而將之除去者也大有人在。如先前2014年BBC標題為《班克斯街頭作品將被拍賣》(Banksy street works to be auctioned in London)報導的案例:「⋯業主找到英國Sincura集團要求挪走班克斯非法噴塗(illegally painted)在他們工地內的塗鴉。因為那些業主並未要求(他)在他們的房子建築物上(on their premises)創作藝術,也不希望這些地方被關注。⋯如果他們的這些房子建築因為他的作品被列為二級(a grade 2 listing)保護建築,將會嚴重影響他們的生意經營和不動產價格。⋯儘管他的作品受大眾喜愛,但對建築物主人們來說會是一件很傷腦筋(hindrance)的事。」本件因高調事件增值的結果,可能對於拍得買家原先財務規劃上造成困擾。
綜上所述,無論是從委託拍賣賣家背景與作品來源的查證、被調包的可能性、看管畫作的注意責任、管制拍賣現場的能力,保險賠償與保險費未來大幅調漲、依照行規作品是否可以交割、買受人可不可以接受、交易會不會因此而得取消,萬一其他參與本件競投的人因懷疑蘇富比公司參與規劃這場演出,使得作品最終可能改變的市場價值而引起相關訴訟等問題,都不會是蘇富比公司可以承受的麻煩。
作為一家以「信譽」為經營要件的公司,蘇富比事後透過輕描淡寫的新聞稿發表此次事件始末,形容本事件「出乎意料」(an unexpected incident),但其今後所要面對客戶接踵而來的質疑、經營上風險與壓力,恐怕不是那些瞎說蘇富比、班克斯、買家「三贏」等八卦媒體所能體會的,將被究責相關人員的遭遇也不會是場喜劇。
最後,有個疑問:這次的這位班克斯,還是二十年前那位藝術羅賓漢班克斯嗎?
即使還是有媒體解讀此次班克斯疑似自導自演的「自毀」(self-destructed)作品行動,是他再度反建制(anti-establishment)的一個新聲明,受到多數看熱鬧的網民大為讚賞。班克斯向來以嘲諷資本市場作為其創作的重要題材之一,但此次事件也有不少人質疑這位藝術家的初衷是否早已變質?
就玩弄蘇富比以及拍賣現場參與人士來說,此場小秀的確相當成功。再從公關或行銷的觀點,這次操作事件的成功,也將這位藝術家知名度又大大提升了不知凡幾。但以藝術家本人對於資本市場的熟悉度,難道不知道他作品的市場價值也將因此又大大提升了嗎?依據相關媒體報導,藝術家原則不從他的街頭創作中牟利,但卻另外開設一家稱為《病蟲害防治》(Pest Control)的公司專門認證他自己的作品。既然他也有在從事壓克力噴槍模板畫布的創作,那就表示也有涉入作品的銷售。而過去一向以反資本主義(anti-capitalism)和對於藝術炒作不屑一顧的他,用這樣一個方法來開玩笑諷刺世俗,顯然在手段與目的(Mittel und Zweck)間完全背道而行, 反而顯示出藝術家在整體考量上並不周全也不甚聰明,此舉不啻將令他的藝術俠盜形象大打折扣。
根據《VICE》的作者Alex Horne的一篇文章中提及,班克斯之所以是「唯一一位被默許破壞在英國的牆壁的人」(the only person allowed to vandalise Britain's walls),是因為他太有名了,有名到他即使違法塗鴉,因為該塗鴉有太大的經濟上利益,多數單位就默許他這麼做。不然,若依照英國當地「環境法規定,『塗鴉屬於《1971年刑事損害法》所規定的刑事損害行為,被判有罪的人可以處以最高5000英鎊的罰款』」(Environmental law states that graffiti “is an act of criminal damage under the Criminal Damage Act 1971, and those found guilty can be punished with a maximum fine of £5,000”),甚至多數其他街頭藝術家還得要去坐牢,但他卻一直可以免於這樣的對待。
畢竟,在藝術市場內,玩笑搞太大,就不會再像是躲躲藏藏、噴噴漆、破壞公物那種小罪,大家可以容忍而視而不見。更何況一旦牽涉到一筆大錢,特別是(可能)僅次於華爾街那幫人口袋中的錢,然後又公然挑戰到拍賣大亨們的底線,讓他們顏面盡失,恐怕今後生意難做時,還得強忍氣憤故作幽默表示:「這一突如其來的事件成為即刻的藝術世界史,也鐵定標誌著拍賣史上第一次藝術品在落鎚後被自動切碎。」(The unexpected incident became instant art world history and certainly marks the first time in auction history that a work of art automatically shredded itself after coming under the hammer)蘇富比內部高層和相關人士的怨氣和壓力應該早就接近炸鍋。班克斯這次這個玩笑真的開大了!
他的市場價格和形象完全就是建立在他來無影去無蹤的神秘性上。在別人場子裡把事情搞得這麼大條,還有不知道多少虎視眈眈的律師們在後面,將結合公權力等著這頭肥美的獵物。一旦面紗被揭開之後,如果又很不幸人不夠帥氣,班克斯(和他的作品)之後恐怕會很難過了。

Hey Banksy, good luck then.
圖/取自蘇富比官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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