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池中藝術網

2019-09-23|撰文者:詔藝

創立於2013年的Bluerider ART(藍騎士藝術空間),是台北市第一家主要以代理西方當代藝術家的台灣畫廊。自畫廊創立以來,由於創辦人王薇薇(Elsa Wang)女士個性低調,鮮少接受媒體的深入專訪。本次非池中很榮幸,藉由畫廊所主辦的一個特別的非典型展覽-《「翻牆Scale the Wall」2019年度實驗特展》的機會,得以分享她這位科技人轉戰畫廊業,不為人知的心路歷程。
平時所接觸到的王薇薇女士,感覺比較像是一位行事作風內斂卻不失大器、領導力開明卻寡言的事業經營者。她的許多行事作風,和多數國內畫廊業者相較,總有一些難以言喻的獨特之處:辦活動時少見的大方、投入,遠低於國內藝術同業的員工流動率,同時能取得號稱要求最多的歐美資深藝術家的信任等,這些在在都顯示出Elsa獨特的領導力和管理才能。
王薇薇女士。圖:詔藝 攝。
以下專訪發生在「翻牆」實驗特展第一天活動結束後、幾乎畫廊員工全都累倒的時刻。Elsa自己拉著兩張黑色塑膠椅到展場角落邊、外面落著大雨的一處窗台角落,開始了這次的訪談(以下訪談內容關於事實描述部分,經受訪者確認):

少女的夢想

非池中(下稱「非」):是否可以聊聊您自己,以及如何踏入藝術產業?
Elsa Wang(下稱「E」):就我有記憶起,我出生不久後就開始手舞足蹈,即使從幼稚園到大學都沒有唸過藝術相關科系,但我一直認為我是位天生的舞者。大學之後,由於我對於談戀愛、交男朋友那些事情不是很熱衷,因此多數閒暇時間都用來練舞。當時接觸過很多舞團,像是雷大鵬的舞團、雲門等。
練舞期間的王薇薇。圖:王薇薇提供。
進入社會工作以前,舞蹈可以說是我生命的全部,當時一心想成為一位編舞家。我舞練得很勤快,在幾百人的審核中,雖然屬於極少數非科班出身,也順利考入雲門舞集作為儲備舞者。進去後受訓了一年,有次意外中膝蓋受傷讓我思考很多,考量到雲門的風格和我個性不太一樣,且認知到無論我的夢想是什麼,都必須要有「足夠的資源」去實現,光作夢是不行的。於是我毅然決然決定放棄成為一位編舞家的夢想,去找了一份辦公室的工作。
當時那份工作是在高科技業,期間認識了我的先生,於是就決定和他一起創業。多數時間別人看我好像都在幕後,不清楚我到底做了什麼事。事實上,在離開高科技業之前,我在那家公司的所有部門都待過,包括業務、行銷、總務及財務部門等等。在科技產業工作的期間,我是真的有在做資深副總管理上的工作,作為一位協助公司的成長和發展者。我不喜歡被別人叫做「老闆娘」,因為傳統觀念的認知都認為老闆娘只管錢不用做事情,而我喜歡和公司前線的同仁們一起努力工作。
我在科技產業工作了三十幾年,在那個產業裡,我所認識絕大多數的科技人也不懂什麼叫做藝術,也很難體會什麼叫做藝術。科技人注重的是SOP、競爭力、效率、速度等這些東西。那是一個三個月就升級替換的超高速活動的產業,東西放倉庫中沒動超過六個月就是舊品,甚至直接變成廢品。成天和我在一起的就是壓力和壓抑,好強的個性也讓我難以向任何人傾吐。公司上軌道之後,我對於那段青春時期的夢想始終念念不忘,於是卸下公司實質協助者的角色,想闖看看這次在有自己的「資源」的情況下,可以做到什麼程度。
在科技業時的王薇薇,受法商里昂證券CLSA訪談,出現在《International Herald Tribune/國際紐約時報》。圖:王薇薇提供。

專業攝影之路

沒有再回頭往舞蹈發展,於是我選擇了當時迷戀上的攝影。為了達到專業攝影者的程度,我為此甚至去了專業攝影學校「視丘」學習,前前後後上了整整一年、非常正統的攝影學程,就是為了一圓成為攝影藝術家的夢想,最終希望可以成為一位導演。學習期間,我發現攝影這件事情,可以充分反映出攝影者的內心世界以及人生觀。我在別人眼中可能看起來善於社交,但在我找拍攝對象時,卻往往不經意會去關注那些殘破的東西。那時,我竟然看見了一位很深沉「不認識的自己」,一個脫離社會孤獨的自我,這件事情給我很大的衝擊。
王薇薇於2008年所舉辦的攝影展《Dance Formosa》。圖:王薇薇提供。
學習攝影的那幾年間,我對於自己攝影的功力非常有自信,也參加了幾個國際攝影比賽,並且都有入圍。於是在2008年,我辦了一場名為《Dance Formosa》的攝影展。舉辦這場攝影展的本意,一方面想要和大家分享我對於攝影的熱愛,另一方面,我也想藉由這樣一個展覽,來傳達出我對於家鄉這塊土地的關懷。我用了一幅我所拍攝,在921大地震中被震到變形彎曲的鐵軌中,放了一團像在跳舞的火的影像,作為展覽的主視覺,它代表了一種對於苦難中重生的喜悅,以及對於生命熱情的禮讚。展出的作品中,絕大多數都是在不經意中,取景市井小民的情緒和生活點滴,或是街角一隅在跳舞的自己等。透過這些畫面,我想表現出我內心裡對「完全自由」的那種嚮往、一個「完全掙脫桎梏的靈魂」。
王薇薇於2008年所舉辦的攝影展《Dance Formosa》。圖:王薇薇提供。
當然我的作品有好有壞,但我對自己的作品還是有一定程度的自信,我曾去歐洲參加過數次業餘人士的攝影比賽和評比,也參與過韓國江東電影節,並因機緣得到當時日本資深首席評審的青睞。但在某次偶然機會中,我驚鴻一瞥地看見了某位德國同學的作品,那是一種「抓的到攝影本質」、在技術和藝術性上都無可挑的的細膩作品,當下我只能認輸了。我知道我自己是「very good」,但「very good」不足以讓我成為一位攝影藝術家。必須像那位德國同學一樣,要達到「excellent」才有資格成為攝影藝術家。我知道我達不到那樣的境界,我的年紀也不足以讓我有足夠時間追上他們,於是我決定去開一家畫廊,去找我認為「excellent」的藝術家。

康丁斯基的感動

在追尋新的藝術生命歷程的起初那段期間,我也曾排了整整兩個月在全世界各大重要美術館中流連忘返,也讀了康丁斯基(Wassily Kandinsky, 1866 – 1944)所著的《Concerning the Spiritual in Art》,書中寫道:「藝術家是站在三角形的頂端」。這句話給我非常深的印象,至今難以忘卻,我也因此深受啟發和影響,它道盡了「藝術家是孤獨的」那種難以言喻的真切感。
後來在一次參訪費城美術館(Philadelphia Museum of Art)的時候,那是我人生第一次見到一件康丁斯基的原作-《Little Painting with Yellow, 1914》。在我一眼見到那件作品時,那時的震撼真的是難以言喻。我感覺到這件百年前的作品在對我說話,我邊看著它,眼淚實在忍不住奪眶而出(訪談到此時,Elsa已經紅了的眼眶中,也激動地泛著淚水),它頓時將我在先前讀到康丁斯基著作時的問題,全部都解開了!也解答了許多我在追求藝術道路上時曾出現在腦海中的疑惑。我在那件作品前站著,看著它一個多小時後才離開。當下我發現我的生命和這位藝術家有著千絲萬縷的牽絆,這就是後來為什麼我的畫廊取名為「藍騎士」(Bluerider)。我是Bluerider的信徒,這個名字也是我認為最能和康丁斯基有所連結的選擇,且它同時承繼著那個百年前他所創作藝術的精神。
康丁斯基,《Tableau à la tache rouge》,1914,油彩畫布。Image source: WIKIMEDIACOMMONS

二次創業與畫廊的經營

非:您對於畫廊的經營有什麼心得?如何帶領團隊?挑選藝術家的標準為何?
E:起初,我找到復興北路一個約30坪的空間。雖然我很會裝潢,卻不知道如何利用空間,因此我又再一次失敗了,但這次我毅然決然用一種破釜沉舟的心態,換到現在仁愛路的這個空間。
經營畫廊這六年來,畫廊的業務已經逐漸上軌道,這點我有感到安慰。開設藍騎士對我來說是第二次創業,而這個產業在剛開始時對我而言十分陌生。剛開畫廊時,我也是憑著一股熱情和衝動,還有一些先前待在科技業時對於創業和管理的自信,懵懵懂懂就開始了,什麼人也不認識,行業的規矩和「眉角」也不太清楚。但我想我和很多其他同業比較不一樣的地方在於,我很早就摸索出一套在管理流程上可永續使用的SOP,這替整個團隊節省了很多時間,也大幅提高管理上的效率。曾經有國外客戶問我們一位藝術家的作品庫存和藏家狀態,他很好心說給我一周去查清楚。我跟他說不用,三分鐘就給他了,因為我們整套客戶、庫存和追溯系統,都是在畫廊創建初期就建置好了,沒有一項漏掉。這大概要歸功於我前三十年間在高科技業中物流管理的訓練,也已經變成藍騎士的本能之一了。《「翻牆Scale the Wall」2019年度實驗特展》場景。圖:詔藝 攝。
整個藍騎士團隊合作默契的成熟度,一直是我非常引以為傲的地方。這六年來,我的同事們應該都會覺得她們天天都在進步,每一年也都會累積更多的經驗和新的發想。我基本上是儘可能提供同事們接近科技業的待遇。這不是說她們的收入水平可以完全達到科技業,而是一個公平、合理的工作環境,我覺得這是最基本的。
我認為,會來從事畫廊業的朋友們,絕大多數並不是僅想取得溫飽,而更多是對於藝術的熱情,並且帶有很強的理想性。我提供過去從科技業帶來系統管理的觀念,期待訓練團隊成員個個成為「既獨立,又彼此合作」,像個「變形蟲」般的組織。
《「翻牆Scale the Wall」2019年度實驗特展》場景。圖:Bluerider ART提供。
很多人看藍騎士這個畫廊好像常常都在玩、在辦趴,以為工作很輕鬆。事實上,我對於畫廊業績的要求,是比照科技業,也盯的非常緊,各部門的KPI都有一套定義明確的標準。我很慶幸的是,我的同事們對於挑戰新事物都不排斥。這幾年來,藍騎士陸續舉辦過數不清的大型講座、餐會,又如去年的〈Bluerider Open〉,比賽前的雜事非常多,賽後又辦了非商業性質的展覽,真的是累死大家!但我們並不滿足,今年又弄個難度更高的〈翻牆〉。雖然在辦這個活動的執行面真的麻煩地要命,但所有同仁都還是謹守崗位,樂此不疲,讓我很非常感動,也很欣慰。我希望透過這樣一個活動,讓同事們對於工作可以常保一種新鮮和進步的感覺,也可以在自我突破中,重新認識自己,也勇於突破自我。
《「翻牆Scale the Wall」2019年度實驗特展》場景。圖:詔藝 攝。
由於我自己也創作過,我挑選藝術家的標準,除了要作品讓我覺得驚豔外,我也偏向挑選比較成熟穩健的藝術家,而這些藝術家們什麼大風大浪和狀況沒見過,他們的標準通常很高且很嚴格。讓我最感動的是,我們所代理的國外藝術家們,對於藍騎士團隊百分之百的信任。
在經過事前非常清楚的溝通後,他們幾乎將所有安排都交給畫廊團隊來處理。一旦溝通過的內容,就不會再過問,完全信任團隊的安排,甚至連一般藝術家最常見佈展方面的安排,也不曾有到了現場發現不對的狀況,因此至今都尚未發生過不愉快的事件。
我的定位也很清楚,既然藍騎士的經營,並非在做投資性的作品交易,因此我的目標很簡單,就是傾全力去推廣藝術家的作品,幫他們賺錢收益,再用這些收益來做更好、更優質的作品,來回饋他們的收藏家們。讓收藏家們感到和藝術家一同成長進步的榮耀,那是一種再美好不過的感受了。
Bluerider ART團隊於《「翻牆Scale the Wall」2019年度實驗特展》現場合照。圖:王薇薇提供。

花一輩子走完左腦右腦間的距離

我的職涯前三十年都用左腦,一直到投入藝術之後,突然轉到右腦,有點「失去平衡」(lost balance)的感覺。而我後來自我歸結成一個結論:我只有在兩腦都「推到極致」(push to the extreme)時,我才能感到那種「很自然的平衡」。而也只有這樣,兩邊腦袋才能在最終結合再一起,從此再也不會卡住。雖然左腦至右腦間,僅有短短的不到10公分,卻花了我人生接近十年的時間才走完。接下來,我想去探索生化醫學專家楊定一博士所說過那個「燦爛煙火結束後,背後那片巨大的黑色天空」。
最後,我希望藍騎士可以和我的收藏家們、同事一起成長,帶給收藏家和喜愛藝術者更多精彩的作品。這一路將會不斷地遇到險阻,但我很清楚,要成功就要付出,該放棄的就還是得放棄。藍騎士將秉持著百年前的康丁斯基等人的藝術理念,繼續為我們所當初設立的願景而繼續努力。
Bluerider ART團隊於《「翻牆Scale the Wall」2019年度實驗特展》現場合照。圖:王薇薇提供。Bluerider ART《「翻牆Scale the Wall」2019年度松菸實驗特展》。圖:詔藝 攝。《「翻牆Scale the Wall」2019年度實驗特展》場景。圖:Bluerider ART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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