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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畫廊:【如夢如鏡的幻象---周金華的藝術再造】

2013-03-01|撰文者:文/李俐緯


“偶然醒得莊周夢,使絕玄門興味深”

─唐·李中《廬山棲隱洞潭先生院留題》

初看周金華的作品,讓我不禁聯想到印象派人物-竇加(Edgar Degas)的創作。西方藝術史上的印象派開始以創新的構圖方式,將人物安排在角落或是畫面邊緣,製造出空曠的空間,加強了畫面的戲劇性效果。題材上竇加則取自於日常生活中的事物,如描繪舞者練習彩排的「歌劇院中的大廳」、捕捉動勢的「洗衣婦」等。此種將自己投入觀察者的視角、取用生活中的題材來創作,都能在周金華的作品中窺探一二。然而周金華畫筆下還有不合乎現實比例的人物與動物、超現實的場景安排,以及略以概念化的形體描繪,又與印象派呈現出來的效果不同,相較之下周金華的作品表現出來的意境更趨近於像是存在於夢境中的虛幻想像。再看周金華的作品,有如莊周夢蝶,恍然不知現實與夢境的邊界,才道其意涵的深微妙法。

從四川美院畢業後到繁華的大北京,兩者間地域性的差異以及各式各樣人文風貌,那既熟悉又陌生的刺激與浮躁不安的流動在周金華的腦海中逐漸發芽。在解嚴的十年裡,各式各樣創新的思維被容許進入未曾探索過的各種領域,政治權威的讓步與自由經濟的主張使得生活上存在於許多新的闡述與尚未被定義的觀念,而這些不穩定則不間斷地騷動這個世代的人們。就是這樣的社會轉變,他敏感地意識到現代化快速發展所帶來的一連串代價。自然資源的開發與經濟體系的平衡崩塌、矛盾與不安在人本社會中蔓延膨脹;延續傳統的主張和一昧創新的權衡比擬失調,牽引出的則是血淋淋的衝突與價值觀嚴重扭曲。如同卡謬(Albert Camus)的文學道出這個世界總是喋喋不休的提醒著人們,行為舉止甚至是思想應該如何符合社會約定俗成的、種種道德規範下的節度,周金華的繪畫則是訴說著人們心理層面與之應對的方式。普羅大眾受限於社會角色與規範,在面對社會認知與相對的行為歸因已漸漸趨向於絕對邏輯思考模式。此種慣性麻痺又以不斷誘導社會的矛盾與不安為嚴肅的議題。

如果說現代主義是主張對現實世界以科學理性反諷,那麼後現代主義的表現則是力求對於自身環境的解構與再造。周金華的作品有如將法蘭茲·卡夫卡(Franz Kafka)筆下,那些抽象荒誕卻充滿寓意的人物與故事形象化,並將個人信念與理智所確認世界的再現企圖,靜謐的悠然呈現於繪畫上。他的作品如《浮雲》系列,有著美國當代理論家哈里桑所描述的後現代主義特質中“不確定的內在性”(Indeternanence)。借用形狀無常、飄忽不定的浮雲來遮掩現實世界的紛爭和衝突, 同時運用此種寓意將自我定位在一個若即若離的觀察角度,曖昧且含蓄的解構他眼中的世界。與此《景觀生活》系列作品似為較坦白的介入,利用圓形畫布的形象來創造有如通過圖像或通孔的窺探,拉開了自我於距離之外,並強化了觀者和被觀者的強弱對比,形成一種直率式的主觀解讀。透過觀察畫面,我們可以反思的是環繞在我們周圍的生活場景,和那些現實社會中每天上演的片段。我們早已拋開幼年的純真和對事物那些源源不絕的好奇與探求,開始對社會妥協、習慣妥協,並接受種種的變異與刺激。然而,若將自己抽離身處環境、跳脫主觀認同並反抗那些約定俗成的形式,那麼我們就會發現印入眼簾的一幕幕場景,其實荒誕的不知所以、無以名狀。周金華的作品就是要帶領我們去意識到其中的虛實變化,藉由揭發使人避之恐懼的種種人文議題,積極的引領我們去探索現實社會下的不安與矛盾。人們意識到這些荒誕的事物而開始進行討論或想像,開始不自覺地投入作品畫面中,跟著周金華的視角來細數其中變化。

從周金華的《夢系列》作品中出現許多人與動物、人與自然、人與人之間的互動場景,而且常常是動物比人大、或是數量上的龐大落差。此種描繪的方式並不是刻意經營,依照周金華的自述,他所要強調的要素是以不同角度觀看事物的結果,希望透過這樣的手法,能夠將人與自然以不一樣的方式結合。人物不再是絕對主宰的角色,比起我們視為配角的動物或是自然萬物,不過是其中的一個渺小到看不清口、眼、鼻的生物罷了。又以俯瞰的視角,不似一般平視或身在其中所觀察到的影像,往往能有著若即若離的體會。周金華運用高空俯視的鏡頭,放大了眼能所及的視域並同時縮小對象物的比例。而當事物都改變了他們的實際比例,道出的即是人生在世中,對應每件事情的看法與角度都實實在在的推演出不同的結論。除此之外,個人主張與集體意識的統合,騷動人們批判事物的客觀性。如《疊被子》系列和《跳廣場舞》系列等,都是他對於集體動作複製所產生的麻木感和機械式的單一思維所提出的反思。除以警惕抗拒加入這麻木的渲染與無存在地力感,更是討論如何在同中求異,跳脫群體意識的操作制約規範,進而宣揚獨立思考與本我意識的重要性。

除了跟隨周金華的視角來窺探世界外,若能用第三人旁觀者的角度,再去觀察周金華的作品,即會得出被描繪的對象物之於周金華的視角,周金華的視角之於我們的觀察這三者關係。如此,我們能理性的批判他的視角和作品,去認同或是反抗他的思維,而得有了全然不同的闡述。無論是哪一種思緒,其實周金華都成功地將我們拉進了他建築的藝術世界裡。《風雲》這兩件作品本身擁有強烈的意象,畫面中強烈的象徵,如旗幟、烽火等符號(signifier)所對應的符旨(signified)都有著強烈的挑臖指涉。然而若能客觀的從周金華界定的畫面視角來解讀、或是將自身擺放在觀察者的第三人關係,那麼那些具有強力指涉的符號都將變的內斂。也唯有如此才能喚起人們去接觸那些強烈、敏感、卻又是生活上與我們息息相關的重要議題。

如果說社會上的種種荒誕和矛盾像是一顆顆熟落的果實,那麼周金華的作品就像是另外介入的酵母,讓人們對於社會議題的探求與檢討能夠持續性地發酵。他承襲古典美學的觀念與技法,不斷在作品中自我探求以便尋找出符合當代社會語彙的藝術作品。在他的作品表面上可以看到一些處理過的肌理紋路,似有若無的遮蔽畫面而使主體模糊。根據周金華的說法,這些表現手法是他個人的偏好,在創作過程中以嚴謹又放鬆的方式顯現、同時表露了他本身率性灑脫的性格。就好比看到波洛克(Jackson Pollock)的揮灑,自動性技法的哲學和塊狀色彩的碰撞,使得波洛克的深度和浪漫都在他獨立創作的滴畫作品中表露無遺。也只有這種融合傳統精粹與後現代思潮的藝術家,方能帶領群眾突破百年抑鬱的孤寂。利用放大對象物的比例、寓情於景的手法,巧妙的融合了虛幻和現實,創造出豐盈的想像世界。周金華的創作也激發我對馬奎斯(G.G. Marquez)筆下的《百年孤寂》(One Hundred Years of Solitude)所有的共鳴與聯想;超現實手法與魔幻寫實的基調相似,都屬於運用不落窠臼的媒介,意義上皆使得作品有烘雲托月之效尤來突顯所欲探討的內容真諦。我以為批判一位多元藝術家的作品意義與價值,在於其作品的表現是否與他所處的環境相關聯、是否能於此提出不同的指涉與反省,勇敢於介入並挑起革新。周金華的作品乍看之下溫和內斂,實為一種對時尚潮流相悖反的聲音,藉由探討、批判社會議題來喚起群眾意識,開創新的詮釋角度和定義事物的新邊界。周金華之於新一代的藝術家身處於文化交替社會變遷的環境下,善於運用個人熟稔的創作媒材,應地事宜的產生相應的觀念和會話,正孜孜不倦、揮汗淋漓的紀錄屬於他們的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