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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藝術中心:【戶內的荒原】

2013-07-22|撰文者:吳亮


梁衛洲所描繪的男人,永遠是屬於戶內的。

把一個空空蕩蕩的房間當作既成事實來接受,也許意味著對世界的逃避;但是在這裡,世界正恰
如其分地揭開了它帷幕的一角一一那就是梁衛洲的私人領地,通過穿衣鏡、照相機的鏡頭以及門上的
窺視鏡,被反复呈現出來。耐人尋味的是,這種呈現是如此的興味盎然,儘管所描繪的場景是那樣單
調和索然寡趣:找不到戲劇情節,沒有女人和奇花異果,寥寥兒樣冰涼的器物,百無聊賴的姿式,乖
謬的表情,令人訝異的動作,甚至可能會因極度的幽閉而導致憂鬱與瘋狂。

這個整日呆在戶內的半裸男人並不能僅僅被看作是畫家本人的寫照,他是一個抽空了社會關係、
意義暖昧的男人。至於在公共領域拋頭露面的男人們,不論置身何種體制。他們都處在確定的社會網
絡之中。即使回到家裡,身份、交流的持續、情感和責任的表達,仍然不停地環繞著他們,使他們的
日常生活不間斷地產生齣戲劇性,而且這種戲劇性往往是明晰的、類型化的和世俗自勺。

但是這個男人,沒有身份的烙印,沒有人與之交流,既沒有日常慾望,也沒有試圖表達的情感;
他只是一個活動的私人空間裡的軀身,時而在鏡中觀看自己,時而做出一些偶發的、極其瑣屑的動作,
他的狀態是下意識的,也是反戲劇的,不具有觀賞性,卻偏偏煞有介事地擺出一個個奇異的姿式,並
凝固成一系列“形象”。

由於和社會、他人、異性相隔離,這個男人的所作所為,就只能是關乎自身,甚至是只觸及自己
身體的——剪指甲、照鏡子、無目的地彎腆或倚在室內——隅、撫摸臉頰、摳鼻子和眼瞼、脫褲子一
一雖然沒有具體的隱喻性,不過,由於畫面上已經把前述瑣屑動作鄭重其事地予以接受,就必然令人
相信其中意味著一種反抒情反交流的傾向;同時大慨也是試圖存擺脫社會身份,擺脫異性糾葛的情況
下,看——看獨居一室的男人將會做些什麼。

毫無疑問,我們看到這個男人並未在他的私人領地怡然自得,他很奇怪的,既沒有通常人們像想
象的那樣,悠閒地讀報、聽音樂或者喝茶,也沒有為日常雜務而忙碌。由於缺乏這一類容易使人親近
的場景,只是和鏡子、剪刀、照相機、靠背椅、玻璃等等冷漠的物體相伴,這個男人就顯示出一種難
以解釋的荒誕感。他席勒式地無所事事、倦怠、空洞,又有點弗洛伊德式的冷漠、病態,最後是加上
梁衛洲自己賦予的自賞、無聊和詭異。這個令人生疑的男人彷彿是個自戀者,卻又扮著鬼臉:他獨居
一室,卻又對著鏡頭和鏡子裝腔作勢;他害怕別人窺視他,所以房內看不到窗戶,卻總和窺視鏡呆在
一起。這些矛盾並非偶然。

梁衛洲畫中的男人,是和人群疏離的範例,他毫無窘迫地在自己的私人空間里為所欲為,不為任
何所控馭所宰制。他消極地在自己的家中行使自由的權利,不厭其煩地為自己做無意義的表情表演。
這個逃回到戶內的男人無意探討自我,但是那些始終在一旁的各類鏡子,卻照出了他不自主的慾望,
那就是回到純粹自身之後的虛無,而不僅是無聊。儘管這個男人有時會有一隻白色的波斯貓相隨,有
時會戴起彩繪的假面似乎想重返世界,但他通過空洞而傳達出來的生存境況,絲毫不會有什麼改變一
一沒有夥伴、沒有交流,沒有敘事,當然也迴避一切規則和典範。面對自己,這個不知何故好像被幽
閉的男人,向我們展示的其實是一個“戶內的荒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