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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藝術中心:【被美術史重新選擇的李青萍——喬笙】

2012-07-05|撰文者:博寶藝術網


“一個藝術家的生活有多寬、多深,她的藝術就有多寬、多深”。
  ——李青萍

2月4日,已故女畫家李青萍作品在浙派畫苑展出。作品展出前,展覽操辦者王志良給我打電話,一是要我去看展覽,二是要我參加座談會,一起探討探討李青萍的作品。我說,我不認識這個畫家,也不瞭解這個畫家的作品,怎麼能談呢?王志良說,這是個大師級的畫家。和沙耆一樣,近些年才被“挖”出來,所以大家都不太知道。雖然沙耆確實是一個傑出的畫家,但真的又有一個被美術史丟失的大師?我很懷疑。現在不少人在利益的驅動下,總希望能從民間再挖出一個金礦級的畫家來。由於在報社工作,我也就經常聽到有被“挖”出來的所謂的“大師”。這些所謂的“大師”中,憑心而論,有些也確實不錯,但絕到不了大師這個份上,至多是二流畫家。

情面難卻,我還是答應去看展覽。因為有事耽擱,我趕到浙派畫苑時,比約定的時間遲到大約半小時,但此時到的卻只有董也山、鄭竺三等三五個人。我不知道王志良是不是只約了很少幾個人,還是因為大家跟我一樣,對出土的“文物”持懷疑態度,所以沒來。

進了展廳,首先當然是看畫。展出的作品大概有50幅左右,畫幅都不大,都是抽象畫。我曾經在德國漢堡現代美術館、巴黎蓬比杜藝術中心看過西方的抽象繪畫;中國的抽象畫家,我在國內接待過趙無極,也曾經在巴黎到過朱德群的家中,至於國內年輕一些的抽象畫家,我也多少接觸了一些。但我對抽象畫談不上有研究,在曾經欣賞抽象繪畫的經歷中,我有被打動甚至很喜歡的作品。但我是吃了雞蛋,對是甚麼雞為甚麼能下這樣的蛋沒有深究過。我能感性地說我喜歡某某的畫,但為甚麼喜歡,我說不出一二三來。但現在我必須要做一個價值判斷,以認定她到底是屬於人們所說的大師,還是一個只能說還算不錯的一個畫家。於是,我將她放在我並不豐富的抽象畫知識背景下來判斷。這個李青萍的作品,我首先強烈的印象是她的作品比我印象中的抽象畫家的作品尺幅要小很多,有些只有幾十平方釐米,我不知道她為甚麼畫那麼小的抽象畫。從畫面表現來看,她的色彩用得比較高級,有的畫看起來顯然是在追求中國文人畫中強調的“格調”,畫面顯得很幽雅;還有一些作品則是色彩恣肆,畫面也顯得有些氣勢。

通過隨後的座談以及後來閱讀她的畫冊,我對李青萍慢慢有了一些認識。李青萍原名趙毓貞,1911年生於湖北荊州。為逃避包辦婚姻,投親武漢,改名李瑗。曾先後就讀湖北省女子職業學校、武昌藝專、上海新華藝專。在她就讀上海新華藝專時,西畫教授俞寄凡、汪亞塵、周碧初、吳恆勤等在藝術風格上傾向現代主義,這對李青萍的藝術有很大影響。

1937年李青萍被馬來西亞駐滬領事館聘為吉隆坡坤城女子中學藝術部主任。在這裡,她遇到一位來自印度的校工沙都那薩,這個沙都那薩本是一名印度畫家,在英國殖民統治下淪落為奴隸。沙都那薩潑彩的新穎畫法吸引了她。於是,李青萍向他虛心求教。李青萍的真誠感動了沙都那薩,他把畫紙依次鋪在20多平方米的地面上,又把12色顏料倒入椰殼內,連同椰汁攪拌均勻,然後將顏料向紙上一次次地潑去,凝重鮮明的色彩、自由奔放的形痕、豐富而又生動的層次呈現出一派燦爛的景色。正是沙都那薩的指導把李青萍的藝術帶向一個更廣闊的藝術世界。也是在坤城女子中學期間,她參與接待徐悲鴻,並被徐悲鴻慧眼識才,為她編選《青萍畫集》。從此,她改名李青萍。

在南洋度過了五年的教學和創作生涯後,她回到上海,以新的藝術面貌與往日師友見面。1943年,新華藝專為李青萍舉辦畫展,劉海粟看了她的作品後說:“今之西畫引進中國,只有你與我為先驅。”同年,應上海中日友協之邀,她赴東京、大阪、橫濱等地舉辦畫展,被日本文藝界譽為“中國畫壇一嬌娜”。從1946年到1948年,李青萍先後在上海、北平、台北等地舉辦畫展,得到齊白石等畫界前輩的鼓勵。她還把賣畫所得捐贈社會,如為宋慶齡發起的“中國婦女福利基金會”和台灣修建孫中山紀念碑亭籌款舉辦義展。1949年,她還在剛剛解放的重慶舉辦繪畫作品義賣展覽,以支持國家的重建。

1950年,經徐悲鴻推薦,李青萍到北京,與田漢、徐悲鴻、梅蘭芳等共事,參與籌辦“全國藝術資料展覽大會”。1951年受聘於人民美術出版社。由於在隨後的“鎮壓反革命”運動中,她拒絕參加出版社組織的有關鎮壓反革命運動的學習和批判活動,被“拒絕參加鎮反運動”的罪名遣送回原籍。此後的20多年,她就在關押、勞改、審查、釋放之間來回,她的身份在“特嫌”、“反革命”和“右派”之間流轉。相當長的歲月里,她靠撿垃圾、賣冰棍、賣水、打短工來度日。“文革”後,她多次申訴,1982年,政府恢復了李青萍的公職,這時她已年過古稀。此後,李青萍全身心投入藝術創作,1986年,湖北省美術家協會、湖北省僑辦等單位在武漢琴台文化宮為李青萍舉辦個人畫展。2003年病逝。

應該說,李青萍被美術圈內的專家認可已有多年,由於自己對油畫創作關注不多,所以並不熟悉這個畫家。甚至,我還經手過李青萍親屬在《美術報》發表關於李青萍作品真假鑒定的聲明,但我並沒有留下這個女畫家的記憶。而如今,我卻被她深深地震撼,在她跌宕起伏的生命歷程中,可以說,是藝術支撐她走出生命的苦難,藝術是她人生的主題。正是在瞭解她的人生經歷以及相對全面地看過她的作品,我對這個女藝術家的意義有了新的認識。

首先,對有些人而言,生活的苦難不僅會毀滅肉體,也會摧毀靈魂,而苦難的人生卻成就了李青萍藝術的深沈。從她身上,我們不僅看到她生命的頑強,還感受到她藝術的傑出才華。特別是從她晚年作品《天問》等標題來看,她顯然受到屈原的影響,並用畫筆、用色彩來表達她對歷史和宇宙的感懷、傾訴與追問。同時,她的藝術將中國傳統繪畫中的美學追求如意境、筆意與古印度的潑彩法、西方抽象藝術結合起來,追求即興的、動感的、自然而然的效果,並用抽象的造型、色彩斑斕、流動飛揚的色彩抒發個人主觀感受。

其次,是她對於美術史的意義。李青萍的傳奇人生,濃縮了辛亥革命以來中國社會的變遷,折射出中國藝術家知識分子在特殊歷史時期的命運。她的一生,正是中國一段特殊歷史的縮影,她的身上濃縮著時代的悲劇。美術評論家水天中先生在李青萍畫集出版時曾撰文說:“作為學術研究的對象,李青萍具有不可替代的意義。首先,她是藝術史研究的對象。她是中國藝術史上第一代從事現代繪畫探索而又堅持到底的畫家。在中國,這樣的畫家相當稀有,在吳大羽、趙獸之後,近年又增加了沙耆和李青萍,這確實是中國現代藝術史的大幸;其次,她是女性文化史研究的對象,這樣一位終生堅持藝術創作的女性,以藝術為生活全部內容的女性,她的種種不幸和她面對橫逆的堅忍不拔,都因其性別身份而倍增其沈重;第三,她是中國現代文化史、政治史、法制史的研究對象。作為一個被侮辱、被迫害的藝術家,她遭遇的每一片段都值得人們研究、追問和思考。人類文化史上,特別是現代中國文化史上,命運坎坷的文化人大有人在。但像李青萍這樣的遭遇,確實使人嘆為觀止。通過研究李青萍,可以更深地瞭解20世紀中國政治、文化生活。”

其三,在李青萍被重新認識的過程中,我們也感受到了人性的光輝。正是一些有識之士的真誠相助,李青萍才沒有以一個撿破爛老婆子的身份消失在茫茫人海裡;也正是方方面面人士的支持,苦難一生的老人在臨終時終於看到自己的作品出版成冊。同時,也得力於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社會的進步以及藝術市場的推動,她被畫商們從美術史的廢墟中“挖”出來,被隆重地介紹給藝術史家們,讓藝術史重新認識她的價值。甚至,上海美術館這樣重要的美術館也收藏了她那些畫在舊紙板、包裝盒、泡沫板甚至是在爛塑料布上的作品。

李青萍的人生證明瞭時間和歷史最終會選擇公正,但對具體的個體而言,這樣的公正只能是蹉跎的人生的一個安慰奬罷了。但願這樣的人生悲劇不要再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