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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藝術中心:【鐵盒子里的人談王家增的作品】

2012-06-10|撰文者:郭曉川


無論如何,現代中國已經變成一個經濟高速發展的國家,西方國家的富裕生活成為我們追求的目標。作為國策,引導人民追求富裕,最終增強我們國家的實力,確實無可厚非。然而,我們也應該看到,在飛速猛進的經濟發展中,我們與世界發達國家的共性越來越多。所以,在一個原始積累的階段,以忽略甚或壓抑人的本性為代價換取高額利潤的現象就不可避免的發生了。近20年來的中國的經濟生活面臨著重大的改變,這個改變關係著每一個中國人的命運。舊有體制不能適應日益得到強化的全球一體化的要求,所以就必須改變。用唯物主義的說法就是:這個改變是“不以人的客觀意志為轉移的”。在這強大的“意志”面前,人的很多豐富的多樣性消失了。在這些方面,與資本主義社會的某些相似性的出現就不可避免了。

“法蘭克福學派”的哲學家、政治家和美學家馬爾庫塞對當代資本主義社會做出了尖銳批判。他認為,當代發達的工業社會已成為一個具有強大的通話和整合能力的系統,它使一切對立面和否定因素都消解了,社會失去了否定面,變成了“單向度”社會;人也失去了個人生活,完全屈從於技術與社會的統治,變成了“單向度”的人,喪失了合理地批判社會現實的能力,形成了單一化和畸形化的意識和行為模式。進而指出,所有上層建築領域都成為“單向度”了。馬爾庫塞尖銳批判了當代資本主義社會,認為這是一個全面壓抑人的原始本能的社會、極權主義的社會、異化的社會、違反人性的社會;社會、技術對人的全面統治已經把人變成物,變成純粹的工具(《單向度的人》,1964年)。馬氏的這些觀點,對照中國的現狀來看,亦頗多相合之處。

在經濟變革的年代,原有的國營工礦企業面臨著生死的考驗;在這個重大考驗面前,工人階層又是最多受到影響的人群。王家增出身於工人家庭,自己又在工廠做過工人,對家庭與國家的變化,有著深切的領會。多年前王家增與我談過工廠變遷中出現的一些負面現象,如下崗,我們現在已經能稱之為“失業”了。人們的困惑,淒苦,無助,無望,這一切都讓人壓抑非常以至窒息。畫家就是想把這種感受表現出來。早在創作版面的時間里,王家增就關注著這一個問題,將自己感觸和認知表現在畫面中。在他的畫面中,總是展示出一種凝重感,這種凝重來自題材的內在因素。在這裡發表的是王家增新近創作的油畫作品。在這些油畫作品中延續了王家增在版畫中的題材探索。作者以陰鬱的眼睛掃視著他所關注的對象,這份沈重讓人感到莫名的壓抑。油畫作品的形象更加典型,更加凝練。擠在類似翻鬥車的鐵盒子中的人們,既像在睡覺,又像已死去,或者像在這二者之中的似死非死,似活非活。王家增自己將這些鐵盒子稱作箱子,我則更傾向於稱之為鐵盒子,因為對於我這樣一個觀者來說,這些方形的容器確實是鐵制的。還有抽屜式的鐵盒子,許多人被擠壓其中,在打開的“抽屜”中,出現的仍然是這樣的人物。這些人物或有睜開眼睛者,但是這些睜開眼睛的人物依然是那樣的茫然,形容枯槁,真有莊子所謂的“形若枯骸,心若死灰”的狀態(莊子《知北游》)。只是與莊子不同的是,這裡不是一種境界,而是一種境況。王家增的作品看上去讓人有些心悸,他促使我們對我們的精神生活與生存狀態做出應有的反省。

當然,王家增的作品並不是描述性的就事寫事,亦即說,不是實指。其實他表達的這種狀態不僅僅是存在於所謂的“藍領”階層。在“白領”階層,在王家增所述的高等學府里的有關階層,以至在所有的階層,難道就不存在這種狀態?答案顯然是肯定的。法蘭克福學派的代表人物之一弗洛姆曾指出,再今天,“異化已經變成為大多數人的命運,特別是那部分人數愈來愈多的居民的命運。這部分人主要不是與機器人打交道,而是與符號和人打交道,說起來,職員、商人和行政官吏在今天的異化程度,甚至超過於熟練的手工勞動者的異化程度。”(《馬克思關於人的概念》)也就是說,今天的異化之概念,已經超出早先馬克思所定義為的“工人階級”的範圍。異化已經非常擴大化了。馬爾庫塞說:“資本主義的事實情況是,表示其特徵的不僅有經濟或政治危機,而且有影響人的本質的大災變”(《論證歷史唯物主義新源泉》)。討論的也是人的本質上的異化,而非個別階層或群體的個別現象。

王家增為我們深刻地展示了一幅驚心動魄的人類異化的景象。王家增無一例外地為這些人物“統一著裝”,一律的藍制服,一律的幹部帽。這些亦工亦農,非官非商的人物,身份並沒有特指,它成為一種抽象的符號或象徵。今天的中國人在著裝上已經千姿百態,萬紫千紅,但是在王家增的作品中,這些人物卻仍然像30多年前那樣,人物都穿著沒有個性的藍色幹部服。我們不會忘記,這曾經是中國的重要標誌之一,因此西方人稱中國人為“藍色螞蟻”。王家增完全無視這種時代的變遷,又將這些藍色幹部服從衣櫃中翻出。但是,這些服裝並不表明王家增還在反思那個特殊的歲月,而是將其變作束縛和禁錮人類個性或人性的符號,這一詭異的符號,讓我們既恍若隔世,又宛若現實。在這種狀態中,我們也似乎進入了一個似死而活的境地。灰、黑色的調子,天地和萬物彷彿都由鐵塊鑄就,由此,濃重的冷酷感向我們襲來,不由使我們想到生死的問題。

在部分作品中,王家增好像有意打開一點他所鑄造的“鐵幕”一般的世界似的,他塗染了些許的紅色。這些紅色一如他在鐵盒子中放進的女人一樣,改變了一些冷酷,融進了一絲的溫情。但是,作品的基調依然是冷酷的。只不過這些“佐料”使得作者表達的主題突然變得具有了一定的相對性,減少一些絕對意義,因而也就變得有些活潑。但這只不過是王家增的“活潑”而已,或者說是“黑色的活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