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藝術中心:【六人談趙九杰】
2012-04-24|撰文者:妥木斯 Tuo Musi
1.妥木斯 Tuo Musi
趙九杰的油畫,透著很強的色彩魅力。對色彩的執著追求解放了他的手,不再拘謹地照抄對象,畫面顯得輕鬆、爽活。在色彩組織方面,用多用少都能達到飽滿的效果,色調和色彩節奏也十分講究。
他探研色彩配置,擺脫寫生的局限,取得了營造畫面色彩手段的自由,也達到了色彩的自身要求。他設計畫面的顏色,符合一定時空條件下的對象的色彩,卻再不是照抄對象了。這一變化與轉向極其應該也極其重要,也顯示一位色彩畫家的成熟。
色彩關係的顯現,對油畫而言重要性自不待言,這也是油畫的長處與特色。由於追求某種趣味而減弱或壓縮色彩的交響性,將節奏與對比、諧調與襯托都從畫面上剔除,使得不講求色彩魅力趨向灰暗成為好多人的畫風。這是很片面的。從總體講,油畫畫面上的色彩,能呈現很好的對比與協調關係是必需的。尤其在教學領域,對學油畫(包括其他色彩課)的學生必須培養他們良好的色彩認識與表達能力,提高色彩感覺。有了一個好的基礎,離開學校自己發展會很自由的。
作為高校的美術教師,不斷提高自己的色彩能力顯然是重要的,趙九杰的畫作正體現了這一要求。相信他的執著與勤奮會使他進入一個更新的境界。
妥木斯 (內蒙古師大教授,中國美協油畫藝委會副主任,油畫家)
2.賈方舟 Jia Fangzhou
趙九杰,一個在北方長大、在大興安嶺的積雪和草原風情的濡染中逐漸成熟起來的青年畫家,在一個偶然機會來到閩南重鎮廈門以後,短短幾年中畫出一批出色的、以這個海濱城市風景為題材的作品,並使自己的作品在原有的基礎上提升到一個新的高度。不能不說,正是新的生存環境給他帶來了新的藝術靈感,給他提供了一個新的創作契機。
在南下之前,趙九杰的創作題材主要來自大興安嶺的風光和草原風情。這其中,趙九杰尤鐘情於對雪的描繪:《敖魯古雅冬天》、《冬雪》、《興安雪》、《白色桑都爾》等都是這一時期的代表作。北國的冬天,皚皚白雪籠罩了一切,顯示出一種超乎尋常的單純而寧靜的美。似乎在趙九杰的經驗世界中,再沒有甚麼比這更值得描繪。因此,當他從冰天雪地的北疆到四季常青的南國以後,這種視覺上的巨大反差使他一下難以適應,新的環境沒有立刻激起他的創作熱情,面對滿眼綠色他無從下手,找不到自己要畫的東西。但在經過一段時間的調整以後,他對新的環境開始有了感覺:他就身居風景秀麗的廈門大學校園,出出進進,竟有那麼多讓他心動的景象。於是,新一輪的創作就從他的腳下開始,他以廈門風景為題材的作品陸續問世:《浪漫季節》、《春》、《靜謐》、《逆光下的樹叢》、《風景——廈門大學》、《假日海濱》、《閩南學府印象》等。這些作品,與過去那些冷靜的雪景完全不同,他以飽滿的色彩、寫意式的筆調描繪著熱烈而又奔放的南國風情。彷彿凍僵的手在溫暖的氣溫中變得靈活起來,因為他過去畫畫很少有像現在這樣靈動而放鬆,在不經意中顯出一種駕馭畫面的能力,在輕鬆的運筆中顯出一種才情。閩南的亞熱帶氣候激活了他那被壓抑著的、率性而為的藝術天性。從而使他的創作進入一個新的階段,畫風也隨之發生演變——一種傾向於表現主義的風格正在形成之中。
寫意式的筆調是構成他的表現主義風格的首要因素。所謂“寫意式的筆調”即指運筆的放鬆與隨意,並且顯現的帶著傳統文人畫的“書寫”趣味。在趙九杰的《浪漫季節》、《風景——廈門大學》、《假日海濱》等作品中,這種“書寫”的特點至為明顯。在一種不經意的鬆弛中創造出一種濃郁的亞熱帶氛圍和中國式的表現風格。可以說,這種風格源於他的研究生導師妥木斯。妥木斯早在20年前就在他的油畫創作中嘗試“書寫”的可能性,嘗試“線”和“筆意”在油畫中的特殊涵義。趙九杰在讀研究生時也曾在其《草原系列》中作過類似的嘗試,但這一嘗試並沒有持續在以後的創作中。到廈門以後,這一表現性的風格傾向再露端倪,並且有可能最終形成他的語言模式。
在趙九杰的這批具有表現主義風格的作品中,與“書寫性”同等重要的另一個因素是其色彩所具的表現力。曾經在經年累月中備嘗北國刺骨嚴寒的他,十分敏感於南國的融融暖意。亞熱帶溫暖的陽光及常年溫濕的氣候使這裡的植物種類繁多,枝葉繁茂,色彩繽紛。最初的“滿眼綠色”在他深入的觀察中變得豐富多彩:春天來臨,不同種類的樹木開著不同顏色的花,有些樹葉是從紅紫色向綠色過渡生長;深海的純淨海水與海邊的海水截然有別;沙灘上的棕櫚樹在陽光的長期暴曬下形成特有的“冷紫灰”(見《假日海濱》),而在斜陽的照耀中又充滿了暖色調(見《風景——廈門大學》)……正是自然中這些變幻無窮的色彩,激發了他的創作靈感,給他的作品評添了一種表現的激情。亞熱帶的閩南風景,在當地人看來也許司空見慣,但在趙九杰眼中卻顯得格外新鮮而且多姿多彩。也正因為如此,可以說趙九杰的油畫風景畫,充分表現了一個“外鄉人”的新鮮感和好奇心,並且不失表現的深度。
賈方舟 美術評論家
3.範迪安 Fan Di'an
趙九杰一向對風景懷有淳樸的感情。多年來,他從北方到南方,從鄉野到海邊,不斷地走進大自然並沈湎於與風景的對話,體味頗多,表達亦越發順暢。他的油畫語言既有得自北方地理、氣候環境乃至藝術教育傳統的蒙養,顯得濃郁飽滿,同時又由於他在南方生活的經歷,還帶有南方文化氛圍賦予的明快空靈的特徵,南北兩種文化氣質在他的作品中得到有機結合。
趙九杰的作品是一種飽含激情、關切生命的傾訴。特別是當他用寫意的、抒情的、近乎意象的方法表達自然景觀時,他的畫中出現了如音樂般的節奏感和韻律,風景的形象煥發出新鮮和生動的光彩。
範迪安(中國美術館館長,美術評論家)
4.唐紹雲 Tang Shaoyun
海水輕輕拍打著耀眼的沙灘,大王椰子和棕櫚在風中搖曳,樹叢簇擁著嘉庚當年興建的石樓——樹上都開著花,白的、黃的、紫的、紅的,好像能嗅到風中帶著的花香……趙九杰油畫中的廈門,像一幕幕美好的夢境。很難想象,這些畫的作者竟是一個1995年才調到廈門的北方人。趙九杰是滿族人,生在內蒙,長在內蒙,是那裡有一定影響的青年畫家。他過去畫的大都是大草原、蒙古包、擠奶的長袍婦女和雪白的羊群,畫面像流淌著蒙古悠悠的長調。現在,皚皚白雪變成了大海、陽光,他的畫不僅題材變了,境界變了,並且還產生了一個質的飛躍。彷彿廈門的暖風激發出他身上的潛能,他開始找到自己的繪畫語言,想要不停地唱歌。
這實在是一個很值得思考的現象。也許是大漠與大海的巨大反差使他對廈門之美特別敏感,也許是在北方嚴酷環境中被壓抑的柔情在鷺島突然迸發出來了。這似乎是特殊的例子,其實卻印證了一個樸素的道理:美,在於發現。一個藝術家要有特殊的敏感,滿腔的熱情,才能緊緊抓住生活這個源頭,閃出靈感的火花。其實不論是在新的環境還是熟悉的生活中,我們經常會有星星點點的感受,某些形象、某些色彩會觸發心中的激情,要是你能及時抓住這稍縱即逝的火花,也許就能點石成金,但是要是一次次地錯過或者放棄,就會漸漸對生活熟視無睹,甚至變得麻木。
當然,感受與發現只是開頭,怎樣以自己的感情撥動觀眾的心弦,這就需要技巧,從大量的藝術實踐中錘鍊出的技巧。九杰對畫畫如痴如醉,除了日常的認真教學,每天從早到晚不停地在畫面上耕耘。他勤於速寫和寫生,更重視觀察與記憶,他不面面俱到地照搬生活,在寫生時也常是“現場冶煉”。在創作中,他經常將景物的空間、形、色打破、重組,不再有特定的視角,甚至違背了透視,結果表面上似乎不完全真實,卻是真實感受的濃縮。由於將生活中最讓他感動的部分強化,把美好的記憶與主觀的想象糅在一起,忽略無關緊要的細節,就必然使各種視覺元素開始分解,或絢爛或清幽的色彩,長長短短的筆觸都有了更獨立的品格,成為直抒心意的手段,於是音樂滲進了畫面,真實化作了夢境。
唐紹雲(廈門大學藝術學院教授,油畫家)
5.肖春雷 Xiao Chunlei
“我第一次來廈門,看到樹會開花,就覺得奇怪。”趙九杰說。蔥綠的南方讓這位北方畫家看花了眼。原先那支描繪冰雪草原的畫筆太沈重了。這裡卻是低緯度的炎熱的南方,四季花果飄香的南方,趙九杰一點一點洗去畫筆上的雪水。他說:“我花了十幾年的時間畫雪,結果來到了廈門。”廈門沒有雪,只有陽光。他開始蘸著陽光作畫。幾年後,他的畫面上只剩下了陽光,物體消失了。
我去看他的畫展。沒有看到棕櫚樹、浪花和三角梅,沒有我們熟悉的閩南物質細節,唯有光與影在畫面上輕柔顫動。物象隱藏在色彩的後面,失去了邊界,自由地流動、滲透。我想起了印象派畫家莫奈的畫面,只是沒有那麼細膩;又想起中國畫的潑墨,當然筆觸要更加凝重。畫家筆下的亞熱帶,彷彿一個漸漸隱去的夏日之夢,一場浪漫情愛後的現場,華麗而空茫。趙九杰專注於表達自己對這片炎熱土地的感受和印象。那是他心中的亞熱帶,難怪讓我們覺得意外、陌生和好奇。
趙九杰個子不高,很壯實,對藝術非常虔誠。和他接觸,我感受到一種質樸的氣質。在他的畫室里,我見到了他的早期作品,很扎實的寫實功底,主角是草原、雪中的村落、牧民與馬。他說他從前的創作追求厚重,北方的畫家大多如此,也許與北方雄渾的山川有關。來到廈門後,環境的反差太大,就遇到痛苦的轉型問題,他花了好幾年時間探索新的繪畫語言。現在,他的藝術觀改變了許多。他說:藝術不要搞得太沈重,要讓人感到輕鬆,散步似的,“就像熱天來一杯清涼的飲料。”說到廈門,他最強烈的感受就是安寧與閒適。
試圖用厚實的油畫顏料去捕捉中國傳統美學的空靈意境。國畫與西畫,無論材料、技法和美學精神,都大不一樣。如何中西合璧,完美融合,是整個20世紀幾代中國畫家的心病。直到今天,超脫具體的物象,以中國畫的大寫意手法描繪南國風光,讓油畫語言表達東方神韻,仍然是一項很少人從事的艱難事業。
九杰的亞熱帶,瀰漫著夢幻、詩意與陽光,表達了一個成長於北方的畫家對閩南自然風光與人文精神的獨特感受。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亞熱帶,也許我們能在畫家的作品中發現我們欲說無辭的東西。藝術家就是為我們的隱秘體驗命名的人。
肖春雷(作家,詩人)
6.童焱 Tong Yan
我與九杰是挺好的朋友。他喜歡音樂,而且是古典的那種,平時也愛唱些歌,也是屬於美聲。到他的畫室,你還會看到毛筆,還有一大堆寫滿字的毛邊紙。你跟他聊,他會給你說許多關於寫字對畫畫的好處。他是一個挺正經的畫畫人。
以前,他送給我一本畫冊,開頭有一幅照片,上面是他在內蒙家鄉的冰天雪地裡寫生的情景。那場景讓我看了心裡很感動,它讓我想到了凡·高,凡·高當年是頂著大太陽畫畫的,但熱畢竟是可以忍受的,可冷呢,在北方待過的人都知道,那滋味實在是不太好受。從這張照片中,我看到了趙九杰對油畫藝術的熱愛與執著。
到了廈門,他仍然喜歡寫生。寫生也基本上成為了他的生活方式。只要有空,他就在外面找一個地方畫畫,他認為這有助於培養畫家的觀察力和敏感性。他的這種做法和觀念顯然是來源於印象派。在印象派之前,畫家們有時也會到外面去寫寫生,但是當真正要完成一張創作的時候,還是在畫室裡面。印象派畫家們徹底地改變了這套做法,他們走出畫室,面對自然或社會生活支起了畫架,用畫筆蘸著顏色直接描繪他們的感受。於是,畫面變亮了,色彩也迸發出了迷人的魅力,繪畫回到自己的本體,畫家的生活也因此變得越發地單純。
趙九杰顯然很喜歡這樣的生活。他的畫室里堆滿了大大小小的作品,使人不能不承認他是一個很用功的畫家。他從內蒙來到了廈門,喜歡用感覺來接觸世界的他一下子就感受到了不同的氣氛,這種新鮮感讓他的神經很興奮,想畫畫的願望很強烈。亞熱帶的風光必須用新的方式來表現,但要真正做到把自己的真實感受充分地表達出來,就必須靠時間來完成。於是,新的空間帶來了新的課題,而新的課題又給他的生活注入了新的內容,這讓他的生活變得既刺激又充實。如今,你看到他的畫,最明顯的感覺就是他基本上完成了他的課題,不僅抓住了這裡強烈的光,而且也抓住了這裡嫵媚多姿的色彩。
從畫路上看,他走的是印象派的路子,但是融入了表現主義藝術的元素。他的大部分作品都是源於寫生,但仔細看他的作品,這寫生又不是依樣畫瓢,照抄自然,而是加入了不少主觀的成分。這主觀成分的介入,主要是為了突出大感覺,增加畫面的形式意味。所以,看他的畫,你的心總是很容易被煽動起來,並隨著畫面一起歌唱。
站在中國傳統文化的立場看這樣的創作,就會比較容易找到一個深刻的誘因——寫意性。如果說寫實是西方傳統文化的一個符號,那麼寫意就可以說是中國傳統文化的一個符號。作為一個中國的畫家,無論是他選擇畫油畫,還是選擇畫國畫,寫意的情結始終都會在他的精神世界中不時地湧現出來,試圖介入到他們的行動中。所以,不用人們操心,只要是中國人畫的油畫,就必然帶有中國味,就必然會走向民族化。這對於中國油畫家們來說,只是存在一個自覺性的問題,也就是說,看你要不要在具體的創作中去突出這種味道,去強化這種走勢。假如在這方面走對了路,做得成功,說大了就是中西文化交流中的功臣,說小了,就是中國油畫發展史中的一個人物。現在中國油畫界在力推寫意油畫這個概念,其實也就想把過去在油畫民族化創作中走歪的路線扳正,不是在題材上做文章,而是要多強調民族精神的灌注。由於妥木斯老師的影響,趙九杰比較早地觸及到了這個問題,但這幾年,他似乎在這個課題的探索上更加自覺了。
目前,他正在研究一個新的課題,從色彩角度去理解中國文化發展史。他想通過研究,在思想上發掘色彩表現的深度,從而增加作品的文化含金量。這種探索應該看作是他在拉開創作上戰略轉移的序幕,從偏重於體驗生活的寫生走向偏重於研究的創作,這是他思想成熟的標誌,也是新的創作面貌即將出現的徵兆。
童焱(藝術評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