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池中藝術網

轉載自媒體報導:【那首沒唱完的望春風】陳郁秀(中)

2018-03-04|撰文者:【上報】陳德愉


我問陳郁秀,她的人生信念是什麼?

「『誠實』、『堅持』,以及最重要的,我爸爸教我的—」

「擔輸贏!」她斬釘截鐵地說。

「自己的決定自己擔」,陳郁秀的人生,就是從這裡開始的。

16歲時,還在念北一女二年級的陳郁秀決心參加教育部甄試到法國念音樂,「那時我念理科,功課很好,爸爸的朋友都勸他,我一定可以考上醫科,不需要出國念音樂。」但是立志成為演奏家的陳郁秀,還是執意要出國,「爸爸告訴我,錢都拿去唸書了,將來結婚沒有嫁妝,我說好。」就這樣,16歲的陳郁秀飄洋過海進了巴黎音樂學院。

陳郁秀16歲便立志成為演奏家,圖為她1970-1979年時期的鋼琴獨奏。圖/陳郁秀提供。

她寄宿在修道院裡,是全宿舍最苦讀的學生,連周末假日都在宿舍練琴,同學們都說她不合群、孤芳自賞,不斷地奚落諷刺她。



我不是怪人啊



「那時候,每個周末都有台灣同學會的聚會,大家會輪流做家鄉菜。有一個台灣室友很厲害會做烤鴨,買鴨子回來處理過後,吹得鼓脹,吊在窗口風乾,我每天經過她的窗前,看著那隻鴨子,內心不斷天人交戰—」

「烤鴨聚會的那一天,我走過她的寢室門口,聞到一陣陣的香味,一下子衝動得掉眼淚——我真的很想和大家一起吃烤鴨、輕鬆的聊天,我真的不是什麼不合群的怪人啊!」

眼淚還掛在眼眶上,轉念一想,去吃烤鴨、聊天、到收拾妥當,要整整花掉一天的時間。「一天珍貴的練琴時間!」陳郁秀加快腳步,一路衝回自己的房間,把門關上,開始練琴。「有時候大家聊天聊得正高興,我卻告辭去練琴,破壞別人的興致。在那種場合起身離開很難堪。」

她說:「但我總是咬著牙,站起來就走!」

砸下「嫁妝」走上海外音樂之路的陳郁秀,沒有辜負父母的心意,一路堅持到現在。圖/陳郁秀提供。

陳郁秀在巴黎音樂學院認真學習,連周末假日都在宿舍練琴,被同學說「不合群」、「孤芳自賞」。圖/陳郁秀提供。

陳郁秀1975年獲巴黎音樂學院最高級演奏家第一大獎畢業。圖/陳郁秀提供。


她的台灣意識啟蒙,也是從巴黎音樂學院開始。

「第一天上課,老師要我們上台介紹自己的國家。班上有兩位亞洲學生,除了我之外,還有一個日本人。我看到他又是三味線又是日本箏,表演精彩得不得了,輪到我上台,我卻怎麼樣都想不起來台灣有什麼音樂,有什麼值得介紹的地方,我勉強地唱了當時我所知道惟一的台灣歌「望春風」—唱了一半,不得不停下來,因為我不知道這首歌後半段怎麼唱!」

「法國老師在所有同學的面前,對著台上不知所措的我説:『妳永遠不會成為一個音樂家!』

『因為妳連自己的文化是什麼都不知道!』

『妳沒有個性、沒有根,妳無法跟別人不一樣。』


「老師的話,每個字都重重地打在我的心上。我是一個藝術家,音樂就是我的宗教。但是,從那一刻開始,我真正理解到,藝術最珍貴的獨特性是從何而來。」她說。

陳郁秀1971年於法國Annecy城堡鋼琴獨奏。圖/陳郁秀提供。

陳郁秀1976年與法國教授準備室內樂演出。圖/陳郁秀提供。



我與盧修一的相遇



也是在巴黎,陳郁秀認識了對自己這一生影響最大的人,她的終身伴侶盧修一。

年少時期的盧修一與陳郁秀。(陳郁秀提供)

盧修一當時在比利時魯汶大學念博士,課都修完了,開始寫論文;看來離博士不遠了,他卻揚言要對抗文憑主義,放棄博士學位打算束裝回台灣搞革命,在回台灣前先到巴黎遊覽兩星期。

那時候他已經買好回台灣的機票,卻在巴黎的台灣朋友家巧遇陳郁秀,從此,改變了兩個人的一生。

「初次見面,盧修一就對我說『妳是我心目中的牽手,妳一定要嫁給我!』」

「然後他整晚在別人家一直『太太!太太!』的叫個不停,我很生氣,拿蘋果皮丟他,他竟然丟回來!」生氣的陳郁秀站起來,轉身就離開朋友的家。



盧先生果然「盧」



第二天一大早,修女來通知她,有位「盧先生」在會客室等她,陳郁秀不肯下樓,這位「盧先生」果然很「盧」,天天帶著一本書來會客室,每天都等到會客室晚上12點關門才離開。就這樣,盧修一改變了革命的理想,甚至轉學到巴黎繼續博士學業,只為了娶到陳郁秀。

兩人的婚事遭到陳郁秀父母的強烈反對,「我爸爸說『台灣人不嫁學政治的人』」陳郁秀說。但是,陳郁秀下了決心的事,哪裡是父母可以阻擋的,1974年她和盧修一在巴黎公證結婚,身邊只有四個好朋友,沒有白紗,也沒有親人。

結婚44年之後的今天,即使盧修一已經仙逝,陳郁秀看著我,大聲地說。「但是,我沒有選錯人啊!」

陳郁秀1974年與盧修一在巴黎公證結婚,沒有白紗,也沒有親人,但她至今仍然無怨無悔,始終愛著丈夫。圖/陳郁秀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