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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而上畫廊:【行吟於畫布形】

2020-12-06|撰文者:張國治/形而上畫廊


行吟畫布,形、色歌詠者-陶文岳《不限溫度》
張國治(國立臺灣藝術大學視覺傳達設計學系專任教授,前學系主任、所長,詩畫家、影像藝術家、藝評及策展人)

陶文岳是一位對人、對藝術追求,均有極高熱情的藝術家,具有誠懇篤實的人格特質,人情世故面面俱到。這樣的特質反應在他畫面中類黃金比例的分割上,面與面之間演繹出他的生活經驗、心靈嚮往之地,近作更常以大面積的畫刀或排筆華麗轉身,帶出神秘的天體意象或如大音希聲的墨韻。繽紛的現實造形及充滿想像性的色彩,在他畫作中不曾缺席,從具象轉化為象徵符號亦不匱乏,一些隱約斷續或拖曳的線條和點,帶動出畫面間奏性及綿延的韻律感,簡約過的圖像符號,暗指他美好的記憶或對美的信仰。

說陶文岳是造形色彩的玩家,應該是妥貼的,他擅長用色彩指揮統御著畫面其它元素,如比例分割、造形構成、色彩對比性配置以及寒暖色調的運用,更擅長於將簡化過的符號根植在其隱約浮動、不斷跳出的色面之間,從調色盤上備出色彩的宴饗,這些視覺上近乎裝飾性風格的近作,確實有著視覺語言、風格文法的張力,或在緊湊筆觸流動運轉、塗刮之間流露出微微的詩意,久久觀之,還是十分耐讀。我們在他畫面中大面積的色彩塗裝、轉折之間,找到一些台灣現代抽象發展與傳承之間的脈絡,也看到他從法蘭西民族帶回來的迷人氣質,或試圖超越建置分割比例中的知性及秩序,在一些畫中卻看到他忙碌策展、教學、寫藝術評論外,卻不忘沉迷於古物的閒情逸致,穿梭台北巷弄之間所拍攝光影間隙的日常詩意,如一幅幅中世紀之聖畫所祭出迷人的神祕性。從近20年認識相處以來,我願意稱他為行吟於畫布,形、色歌詠者,其為人具有可親的溫度,其運用寒、暖色相間的畫面,亦具有視覺搶眼之溫度特質。

陶文岳近一兩年來著迷於宋代茶盞之鑑藏,從福建建窯黑釉盞於柴窯燒製溫度所形成的釉相變化,深有研究,並屢屢從實務上手,累積鑑藏經驗。以故,「溫度」一詞成為他此次於形而上畫廊的展覽主題,我個人並不感意外,對攝影來說,色溫(color temperature)是攝影家必備常識,繪畫中的色溫同等重要,因為物體具有「固有色」和「環境色」之說,光源於其中扮演了極大角色,色溫因光源不同而生出不同色相及彩度、明度變化。此外天文學中同溫層也是個有趣說法,溫度於地球永續生存問題,更是人類一個極大命題,新冠疫情迸發之際,世界各國不同地區之人們測量著溫度,我們常說:此人很有溫度,亦即是此人甚有感情。但現在新冠疫情當道,不論天氣或人身上一旦溫度升高,人人便聞之色變,而陶文岳新作展覽「不限溫度」有無令觀者聞之色變?如此,此次「不限溫度」的命題是抓得住時空的概念展覽,無論是畫面色彩的溫度或其素描系列所謂的「心靈溫度」系列,均需要有溫度的擴散?

其新作完成令人欣喜,作為評論者,我率先閱讀了他的繪畫手記,我試圖對其觀點延伸論述。這些作品各具特色,雖創作想法各自分陳,但還是有其基調和脈絡可循。如引用老子〈大象無形〉一作,畫家在中年青絲略墜之際,開始珍惜忙碌後難得的閒情逸致,於孤獨中返身自照,尋求一方心田的平靜,畫家雖以黃澄黑對比色相,從排筆運轉中建立抽象之形,卻是無所罣礙,一氣呵成。如其所述:「抽象繪畫對我而言,是一種精神的找尋與回歸。」精神態度決定了其形式,可說是具有當代性的創作觀念。

又如在〈蒼茫之音〉他試圖靠近東方「胸中自有丘豁」之寫意,欲回到天人合一、萬物靜觀皆自得的意境之美。其筆觸與厚實的肌理紋路,雖與水墨做出的層次不同,卻自有其蒼茫山野、象徵的純真意念,彷彿畫面的一切均來自於風與水的交響。而〈符號的世界〉令我聯想到其生活地帶,除了來回於基隆、台北之間通勤的大巴士上及新北市板橋區計程車外,通常他還是一個匆匆行走卻偶而受一方景致感動會駐足觀看和拍照的人,他常奔走於台藝大、國北教校園中及羅斯福路上,出入於博物館、畫廊後再折返穿梭於台北永康街、麗水街之間的昭和町,在較古老巷道,恆常以漫遊者觀看方式享受生活中的美感事務,這種生活情調,應該受其曾身居藝術國度巴黎期間布爾喬亞似生活之影響。巴黎裝飾藝術學院及當代藝術發展潮流,對其藝術教養亦是重要的一環,導致出其自由繽紛的形、色之構成,更習於順手速寫手記式象徵符號,構建略帶裝飾性的視覺純一世界。在其生活圈中,於大大小小街道角落,他留意各式的造形與色彩,從觀看的方式去解讀這些符號,將符號學的符徵轉化成有內涵的符旨。

從最初相遇陶文岳作品,就題材而言他早就選擇對〈自然的禮讚〉中以植物衍生進行發揮,更以色彩三要素加以寓意化,如本幅作品以橘紅色溫度及熱情和平和的綠色作對比顏色,是謳歌植物的生生不息,見證希望與力量的奧秘之源。〈奇幻之島〉的創作初心,來自島嶼、陽光、海洋及島上生活紀錄。〈繽紛之旅〉如神祕境地之奇幻色彩,乃天空和大地共構出的想像空間,線條與符號穿梭其上遊走,在其近期收集一只類似飛碟式薄胎宋盞之後,他遁入太空船進入漂浮之境,成其此作。而〈靜謐之音〉中紅顏色的使用,更象徵了其人之熱情,紅色與金色東方式的色彩應用,恰恰反映了其汲汲於現實題材的轉化。除此之外,他更習於物象與空間對應的探索,其畫作基礎上皆從點、線、面、符號和顏色對比的映襯使用,再加上不經意的線條與造形披覆其上或穿梭其中,於空間中形成視覺律動及視覺誘導。再者,〈遠古的傳奇〉從其對宇宙誕生奧秘產生好奇心以致呈現渾沌的狀態中,從無到有為無解的謎題,促其注入對遠古的狀態想像。

陶文岳對顏色的偏愛似乎是大植物園主義者,然而在〈綠蹤〉一作中,他自承喜歡綠顏色的療癒方式,在熱愛的山水中,以海的廣闊及山的綿延舒緩放鬆身心。此作還原其一貫的抽象理念,是充滿有機性的創作,而肌理建構通常是重點。〈無盡之無盡〉是從宋代建盞黑釉中發現深邃神秘的宇宙星河,充滿神祕性,以無盡深遠、無邊廣邈的概念進行繪製,延伸出對宇宙無限概念的遐想。而10件素描以「心靈溫度」系列命名,有別於其油畫,這類充滿線條之美及人體結構之組合,呈現了現實與想像元素諸多混和的平面性二度空間之美。

陶文岳既是個無可救藥的收藏家,他對於佛造像、民間美術、道教文物、文件、檔案等古物類別入藏,具有一定的深厚基礎,他也是浪漫行走於跳蚤市場、二手書店的淘寶者,更是從畫廊巡禮、八方雲集及四海遊龍之年輕藝術家策展、藝評之領航者。他更在清晰與模糊的時間軌道、光影流離之間,漫步、碎步行走,有時又形色匆匆,淬取時光的殘餘,一睹光影與屋後人家的形構、巷弄之間的對話,物件物體在被人遺忘丟棄後,孤零零呈顯的肌理,他像一位善心的時光詩人擷取這些,他也愛隨手攝影,就這樣信手拈來,然後畫也跟著光影書寫般地浮現出來。其畫作少陰暗灰色地帶、記憶亦沒有承載太多的時代滄桑,既沒有悲情,或晦澀、難解。

綜觀陶文岳畫面中的形與色,一如上面所言是具有十分溫度的,通常他那些畫面的分割、筆觸、肌理、色彩,特別讓人容易聯想到他對古文物的愛好,或說是收藏家的身分,這些背景無一不影響其繪畫創作。古物通過時間、空間沉澱之後所蘊含的神祕、斑駁、內蘊,經常會轉注其畫上,回過頭來說,陶文岳經由古玩、民間藝術的涵詠,其影響並不直接訴諸於外在形象,反而是色彩。他少描繪具象式寫實,除了年輕出國前處在台灣鄉土寫實浪潮下受其影響,也畫出不少鄉土寫實作品。而現今更屬生活日常形、色的歌詠者。從年輕畫到今天,從鄉土文學本土造形的寫實懷舊、手札中的符號式隨筆、國際版畫雙年展大獎令人驚豔的實驗性素描、到回國定居任教職畫到今天的抽象符號語彙風格,其努力值得喝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