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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思藝術:【有限理性─陳建榮「似是而非」展】

2013-10-05|撰文者:高子衿


物件向四面八方行進,在水面也在牆面上游移。正是無數物件,將空間鋪展了開來。
─羅蘭.巴特(Roland Barthes)

之一,物件

收集者的直覺對陳建榮頗多助益,因為藝術家創作的起點,並非如他眼前所及的那塊畫布如此空白無瑕,長久的繪畫歷史堆疊出厚沉的視覺經驗與教養,無論是題材的選取、色彩、筆觸,甚至小至線條的處理,都可能已歷經多次的嘗試與挑戰,因而,作為客體之源的主體便分外顯得重要;藝術家個人的品味、喜好與抉擇,皆會如實地反映於客體所存有的樣態。他收集了許多模型與可動合金玩具的設計圖、氣氛勝於實際功能的工具(例如有波浪紋的直尺),或是定期採集印刷物中那些使他湧現游離想法的圖片,當中可能包含歐美藝術家的作品與他們工作室的影像,但卻不一定非得是與他自身的藝術風格或媒材近似者;他會從未必是該藝術家所著眼之處,挖掘出與自己作品有著纖細氣質相投的細節。對他來說,無論有無主觀意識到,這樣的舉動在於可預視到自己未來的工作成果。

「我的作品是一種二手、三手的再造(人工)之物。」陳建榮說。上述物品的原件,都被確保在藝術家的私人擁有權管轄內,但他並未以此而感到滿足。設計圖經過掃描、轉檔而產生的圖樣秩序錯亂,或是從網路上下載時就是殘缺的;由於相片是黑白的而無法探知原先工作室場景或是牆面上懸掛畫作的色彩原貌(作品《Landscape 91》的原型是來自美國藝術家迪本科恩 (Richard Diebenkorn )畫冊中一張工作室的照片);又或是建築圖稿中的植物示意圖,它已非具有臨場感的自然生物,而是將形體簡化至最簡潔的線條。因而,這些物件原本的自足性已無關重要,藉由藝術家的轉譯與改寫,使其「既不是真的也不像假的,半真不假,但看起來還是很壯闊、有點莫名其妙,反而有點趣味。」

藝術家於此成為了布希亞(M. Jean Baudrillard )所說的「擺設人」,畫面中無論是空間或是體積、材質,皆歷經了抽象化過程,物自傳統中解放而逐漸成為整體系統的一個元素,組織價值掩蓋了象徵價值,也就是說,物被轉化為符碼元素,藝術家則進行操控與排列他們的秩序,同時,畫布上的世界不再閉鎖,而成為可「布置」的開放空間:大結構是從生活中取得之物,小角落則進行繪製、抹除的累進性建構;為了迎接多一些的不預期性,他以水漬、添加物形塑出不定形之感,而色筆被壓克力顏料覆蓋又顯透的曖昧不明,則有種隱匿的幽微。

之二,歷史

在布希亞的社會圖像之中,社會體系同時取代了人的歷史性,與過去成為全然的斷裂,然而,當下關於物的發展或許理應增有新的可能,包括解放與新的制約,進而才能上承包括個人和集體在內的過往記憶與歷史傳統。在陳建榮的創作當中,總在不經意中會出現對於過往藝術表現的致敬身影,但由於作品命名的齊一化,窺得箇中真義的機率繫之對於那些指涉藝術家的涉獵與否,而藝術家過往不刻意指稱的閃躲態度,更增加解謎的困難。一直到了近期,除了吸引他的初衷成分,回顧這些在創作過程中曾陸續研究過、陪伴他的國外藝術家,亦帶有回溯自我汲取養分歷程的意涵,故而陳建榮才能愈為自在地向外展現此條創作的支流。

其中,德國藝術家基弗(Anselm Kiefer )由大地轉入宏大室內空間的作品,以來自較早系列的泥土厚實感與厚塗方法,建構出碩大堅實的景象,將人類的悲劇昇華至崇高的感動狀態,而打動陳建榮的便是「壯闊的氛圍與巨大的空間感」,疊合至自身過往的視覺記憶與對於量體的喜好。另一方面,他也從寫實藝術範疇中獲取了令他心儀的特質─西班牙藝術家洛佩斯(Antonio Lopez Garcia )自古典繪畫系統中所營造出的細緻色彩變化,超越具體場景的限制,向觀者傳遞了一種人類心靈皆可觸及的神秘之境;而對畫面看似無意的「破壞」,往往以未完成式呈現出顫動的光影游移感。人們認為枯燥甚至難以入畫的事物,經過洛佩斯匠心獨具的處理和長時間的精微錘煉,總能帶給人們深刻的靜象之美,從這裡或能一窺與陳建榮創作的共通之處 。

之三,再現

對於西方古典繪畫來說,「再現」是其根本所在,著眼於以透視法則與藝術家的繪畫技術,如實地再現對象,同時,藝術家的主觀感受以及用筆、用色等個人痕跡,則是需要特別避免的。在陳建榮的作品中,他仍保留部分關於再現的實踐,但已經帶有個人性的調整,以此與作品其餘由團塊、線條等描繪的形體,和破碎、滲漏、自然而然的時間感等具有主觀手感的部分,作為銜接。畫面裡頭貌似建築細節、機械與支架等結構性之物,部分出自既有的圖表,部分則是全然的虛構,然而,這些貌似理性的衡量尺度,卻無法如同機械設計圖一般付諸實踐:無法進入的假透視、分不清彼此內外關係的牆面和無法穿透的通道等。 藝術家並未清楚交代物件實際的物理屬性或運作機制,所有秩序皆仰賴平面繪畫中視覺性的接合而產生關連,因而看來具有理性數據的說服力,實為渲染式的氛圍鋪陳。

這些物件支撐起畫面的空間感,殘存一部分可辨識形貌的外在風景,實則遠離了再現層次,而在朝往抽象表現繪畫的道路中途。它們多半屬性不定、位處於已知與未知的空間當中,因而,「作品的呈現更像提供某些特殊的視覺場域,無論讓觀者進入或退出、短暫的停佇,一種傾向凝滯的狀態。」,陳建榮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