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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未來林舍畫廊:【尹朝陽 - 凝聚生命圖像的敘事者】

2012-07-30|撰文者:採訪、撰文/王予珵|拍攝/謝婷婷|剪接/楊賀竹


「『什麼是中國、什麼是現代』,這是現在最重要的問題,也是每一個創作者應該回答的問題!」年屆不惑之年的藝術家尹朝陽,走出社會環境、擁抱大自然,以山水畫建築出人的心胸;另一方面,他持續關注身邊人們面對現實時所產生的衝突,用肖像畫架設現代人的生活場域,以跨越時代的觀點重新審視中國。

宿命‧人面對生活的掙扎 在台灣,「公職」是許多人心中的鐵飯碗,大陸也有同樣的狀況,「幾乎從美院畢業的學生幾乎都想留在學校,但有時後人沒有辦法選擇,被逼著出來,路自然而然走到了現在。」藝術家尹朝陽坦言。

相信宿命論的人認為,每件事情的發生都是註定的,就像人沒有辦法選擇自己的出生。尹朝陽離開家鄉河南、遠赴北京中央美術學院就讀,跨越了巨大的城鄉差距,卻在步出社會時,重新面對生活的反差,一切從零開始。他認為,無論過去接受什麼樣的教育,大學畢業就是跟學生時代徹底再見,「這條路對所有的人都一樣,完完全全轉型成一個社會人,衝突與變化無可迴避。」

「只要一睜開眼就在生活,所以我從周遭的人開始描繪,而且我覺得我只有在刻劃這些人的時候才有那種特別複雜的情感。」尹朝陽開始畫下身邊人們面對生活的掙扎,評論家稱呼他的作品為「青春殘酷繪畫」,認為尹朝陽用深具戲劇張力的視覺效果感性地概括這些人的生活境遇,同時也開啟了70年代的自我形象與情感特徵。評論的出現讓尹朝陽堅信創作一定要從自己出發,從此將「人與環境的連結」當作重要命題。

烏托邦‧與毛澤東平起平坐的直視觀點 1978年中國大陸推動改革開放政策,經濟崛起帶動了政治符號的商業化發展,「天安門、毛澤東」等政治象徵性符號迅速地成為形象替代物。尹朝陽認為生活在北京的人們,持續受到這些政治遺產的影響;然而,經濟的鉅變讓現代人往往來不及認真思考與反省。於是他進行《神話》、《烏托邦》、《天安門》、《毛澤東》、《失樂園》及《輻射》等系列創作,將政治符號轉化為時代性的圖像敘事,並讓人物肖像成為感應時空的接收器,以個人的視點與知覺帶領觀眾重新認識當代中國。

問起畫作中的尹朝陽與過去神聖不可侵犯的毛澤東平起平坐,尹朝陽笑說,「這種做法30年前是要殺頭的,但我現在還健在,說明了時代的變化。」他用一個不同於過往的「平視」角度,從過去英雄主義式的造神運動中抽離,反映了時代變遷。「烏托邦就是理想國,所謂理想,就是無法實現的。」對當代人而言,烏托邦式社會不過是一種理想投射的幻影。

許多藝術創作應運市場的需要而產製符號,但尹朝陽秉持「有感而發」的原則,「每個人只能從個人的經驗出發,把生活中的印象與態度還原到繪畫中」。不同於60年代藝術創作者對政治的戲謔或嘲諷,尹朝陽選擇用現代人的眼光去看待中國大陸過去30年的變動,他不再去調侃或挖苦,而是開拓視野範圍。

尹朝陽筆下的天安門前廣場,有些人朝著一個方向前進,但有更多人漫無目的地聚集於廣場前。當天安門不再是一個地標,反而營造出一種場域氛圍,交融的人與景顯示出人的渺小。尹朝陽運用強烈的敘事化衝突,述說社會變遷下,過去個人英雄主義和理想主義的激情造成了集體迷失。

空山夕照‧用山水畫建築出人的心胸 5年前,尹朝陽開始和友人一同登山、訪古探幽,感受大自然帶給人的驚奇,印證了「中國那麼大」。不過,翻開尹朝陽大學時期的畫冊,其實已經有風景畫的創作痕跡,卻直到邁入中年才真正走入山水畫的世界,「40歲來到心理上的臨界點,在那之前,自身的情感比較動盪。」

「空山夕照」既是尹朝陽心境上的轉折,同時也是他對歷史文化的探究。有好長一段時間,尹朝陽用這個命題進行創作。他跳脫山水的原始型態,重新審視自身所處的歷史和環境,以主觀色彩對山水進行描繪。尹朝陽回憶起學習過程,所學、所聞全受到西方藝術影響,他開始問自己「『什麼是中國、什麼是現代』,這是現在最重要的問題,也是每一個創作者應該回答的問題!」

40歲可能是「中年危機」,也可以是「年過不惑」,尹朝陽開始系統性地發展山水系列,在畫布上、也在心中建構一個「場」,對自然與未知事物進行無盡的想像。這樣的想法看似天馬行空,尹朝陽的創作功夫卻再扎實不過,他特別講究構圖,並消融西方技法,建立個人風格。

「就像別人告訴我這座山有多雄偉,但他不能替代你爬上去。」尹朝陽坦承,現在畫得比較慢、比較用力,甚至有些用力過度的痕跡,可是在他的觀念裡,做事情的方式寧可笨一點,用一步一腳印去丈量,「先做加法,之後再減法,人生就是進進退退。」慢慢地,尹朝陽將從仰視高山轉變成站在山頂平視山峰。

狂熱者‧用肖像畫架設出現代人的生活樣貌 「肖像本身是一個永恆的命題,不斷會有人在審視我們這個世代。」曾有評論說,「如果說培根的肖像畫揭示了人存在的『野蠻而殘酷的現實』,尹朝陽突顯的就是人不得不『面對現實的掙扎與對抗』。」尹朝陽認為肖像畫在做「人」的臉,是一種生活衝突上的產物。從另一個角度來看,持續創作肖像的尹朝陽,不僅走在別人走過的路上,更賦與肖像新的面貌與感受,這是他對學習段落的一種擺脫。

每隔一段時間,尹朝陽都會到北京以外的地方瀏覽,「到真正的中國大地上,感受到山川依舊、中國特有的地理人文,跟北京的氣息特別不一樣。」這也讓他回到都市後,更加深刻感受到人們自身與環境間的強烈衝突,而這些矛盾體現在每一個人的臉上,「這形成一種普遍性,也是藝術家必須正視的課題。」

北京的高度流動性讓尹朝陽創作出最新肖像系列《狂熱者》,關注身邊人們對於事情的狂熱。然而,雖然尹朝陽關注現實,但他不上網、不用微博,看似跟現代的生活方式脫離,卻因而不受過多資訊的干擾。這使得尹朝陽得以隨時保持最敏銳的感知狀態,具備高度的觀察力,並有更多時間投注在提升媒材的掌握力,試圖讓把「心到手的距離」拉到最短,細膩地表現出他眼中的世界樣貌。

創作對尹朝陽而言,既是工作的方式、也是生活的方式,更是謀生的方式,等同於一種自我完善的修練,「如果用時髦的說法,就是獲取自由的方式。」尹朝陽常覺得,自己眼裡看到的和感受到的就像兩張皮,這讓他尋求破壞性的製作手法,「破壞前有一些未知的東西存在,在破壞的同時也建立了。」這樣的表現手法對應現實環境的變化,繪畫過程成為表象的事前準備,真正的創作在於破壞瞬間的重新解構與拼組。尹朝陽補充,這有點類似版畫創作,「我們先一筆一刀的刻劃,但其實並不知道印出來會是什麼模樣,直到我們把紙從機器上拿下來,才真正完成一件作品。」

「世界看起來無限,但其實太有限了,一張畫作幾乎說明了一切。」尹朝陽回憶自己從北京來到台灣,進到展場、看見畫作時,心中產生「久違的感覺」,「我感覺很恍惚,這些創作我幹的事嗎?」他彷彿坐上時光機器,回到自己所記錄下的生命段落與點滴氣息,也為他帶來一種身為藝術家的,小小的,優越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