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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河美術 River Art:【此中有真意 欲辯已忘言─讀郭凱的畫】

2014-07-12|撰文者:劉素玉


美國著名的散文作家梭羅(Henry David Thoreau)曾經說過:「人類以萬物之靈自居,以成千上萬的發明自豪,還有先人嘔心泣血的詩歌詞賦;不過只要在森林一沾春風的喜悅,就不難領悟何者才是文明進化的指標。」

梭羅的《湖邊散記》(Walden) 被公認是最偉大的自然文學經典之作,他樸素的文字,崇尚返樸歸真的精神,宛如一股清泉,注入了物慾橫流的現代社會中,一個世紀多過去了,人們不斷回到梭羅所居所詠的華爾騰湖畔,盼望能像哲人一樣,跳脫凡塵俗世,重回大自然的懷抱。

在我的感覺上,郭凱的油畫作品,不論精神與行動與梭羅有不少相似之處,都是要逃離都市文明,徜徉在自然山水之中,對生命理想的追求,更是與大自然中的萬物環環相扣,不論湖光山色、季節更迭,對他們而言,都是處處皆文章,處處皆風景。

不過,郭凱作品裡更有一種東方的意境,尤其是中國山水畫中的氣韻。當然,他筆下盡是皖南的山水風光,生於斯,長於斯的郭凱,沒有追隨安徽老祖先的慣例,出外打天下,而是沈穩自在的生活在自己的家鄉,那種安逸氣息也貫穿在繪畫當中,那麼樣的寧靜,寧靜的風景卻令人的心思可以飄到無窮盡的遠方去,古人說,寧靜致遠,真是有智慧。

郭凱也沒有追隨現今中國藝術家最流行的腳步,跑到一線城市去發展,也沒有一窩蜂地進駐熱門的藝術村,更有甚者,不像絕大多數的藝術家躲在畫室裡畫畫,反而經常出外寫生。他遠離都市,遠離塵囂,走到了雲霧縹緲,人煙稀少的風景裡,而景致與自然和諧相容的皖南郊野是他的最愛。踽踽獨行的他,不會有聚集在藝術村裡的藝術家在創作時相互感染的風氣,卻有走入自然風光裡的新鮮氣息,他的創作態度是獨立的,而深入山林之中,更能與天地萬物互相感應,也才能深入描繪自然山水的意境。他老老實實的用肉眼看風景,老老實實的用筆畫畫,不用照相機、投影機、電腦繪圖…,不借助任何神奇科技的協助,他畫面表現的效果是個人的視覺角度所觀測的世界,而不是通過現代科技儀器投射下的不自然變形。他實際在風景現場進行創作,那種與現實景物產生的感情與互動,絕不是閉門造車的畫家所能深入體會的。

安徽的山川景物名聞天下,自古以來文風鼎盛,而徽派建築更是集安徽山水之靈氣,融風俗文化之精華,依山就勢,構思精巧,風格獨特,充分體現了崇尚自然與和諧的人居精神。所謂「一方水土,養一方人」,生長於安徽的郭凱,長期在靈山秀水的熏染之下,養成清新脫俗的氣質,但與他個人天生秉性寧靜雅致終究息息相關,安徽如詩般的美麗風景,處處皆有詩意,處處皆可入畫,他的畫富有詩意,連畫名也有富有詩意和思古情懷。

「粉牆、黛瓦、馬頭牆」是皖南徽派建築最著名的特色,也是令人信手拈來最佳的創作背景,郭凱盡情地運用這絕佳素材,但小心奕奕地力求不流於俗套,他作品的嚴謹精神與作法,簡直與徽派建築如出一轍,講究自然得體,以及韻律美感;在增加畫面的協調感方面,他也下了許多功夫,特別是由色塊構成圖面整體的圖案,表現寫生的效果,也成為他的別具一格的風格和符號;而精確和協調的色塊組合起來產生整體的完整性,更加表達畫中寧靜的氣氛。

郭凱常在畫面中留下一、兩個小點,有黑色、粉紅色,這種具有「定位」功能的「定點」,實在具有畫龍點睛之效,能吸引觀賞者進入畫中,引導他們的視覺去探索畫面的每一個局部,借用一個定點到轉移到另一個定點時,觀賞者除了更加仔細觀察畫面的肌理之外,也更能感受到色塊和定點之間的互動性;此外,觀賞者細細探索每一個局部之後,各別局部內容會留存在腦海裡,然後再自行組合成為一個整體。一般人觀賞風景畫,都是由遠距離去欣賞,首先主要感受整體作品的氣氛,而郭凱的小定點與色塊能吸引觀賞者以近距離觀察作品,產生新的視覺效果,觀賞者對畫面也會有進一步的體驗。

郭凱十分潔身自愛,這種態度從他的生活到創作都表裡一致。他的住家與畫室都打理得整整齊齊,一塵不染;而他的繪畫,不論畫面、構圖、顏色、線條…,也都一絲不苟,連一個小點點,都不是漫不經心留下的,而是刻意精心安排的。

對於顏色的運用,郭凱也有獨到之處。他使用的主色通常很簡單,主要以單色和類似的相關色彩構圖,產生統一和寧靜的效果。雖然畫中也常出現對比色,如粉紅色、綠色等,並且不染成中間色,但是整體感覺還是協調的、不衝突的,而且對比色還有造成色塊之間的互動感的效果,色塊彼此之間的互動,增加畫面的層次感與立體感。

皖南徽派建築最有特色的黑瓦白牆,依附在青山綠水之中,原本就是完美無缺的和諧畫面,郭凱善於捕捉這種天生美景的氣氛,更細心經營舖設,例如特別重覆屋瓦的橫線條,即使是水面鏡影,也有重覆出現的橫線條,產生一種韻律感與節奏感;至於畫面的前景也刻意拉平,而並非肉眼所看出去的圓弧形,如此創造一種十分協調的感覺,並增加夢幻感。

留白與飛白的運用是郭凱的風景油畫的一個特點。西洋油畫主要靠油彩顏料的堆砌,傳統中國水墨畫卻相反,往往一筆成形,無法靠顏色堆疊修改畫面,也不使用白色線條,郭凱的油畫裡卻有留白,露出了畫布的原色,也有像是乾筆快速刷過的飛白。不論留白或飛白,都讓郭凱的繪畫作品增加了一種輕鬆寫意的氛圍,並呈現了中國傳統山水畫的超然意境。根據郭凱自述,畫面的留白是有意識的,有的白是筆觸的自然狀態下掃出來的,然後就勢整理歸納到滿意狀態,有的是沒想好留下的。總之,畫面留白是想用有意的理性經營無意的偶然。

畫作主題的選擇使得郭凱的寫生風景深具生命力,也富有傳統山水的精神,例如河川,不僅是視覺上富有吸引力,也讓人產生對生命和文明延續不斷的禮讚;樹林在郭凱作品中是最重要的主題之一,而他的樹林總是欣欣向榮,即使是秋冬的樹林,枯葉落盡,一樣昂首向天,龐然高大,堅韌力十足;高聳入雲的古塔,昂然向上,遺世獨立,也令人發思古幽情;橋樑、稻田、溪流…,點綴於山光水色之中,更令人對世外桃源心嚮往之。

郭凱風景畫中,幾乎難尋的就是人物,本次展覽唯一的一幅作品有人物是《幽潭泛舟》,畫面裡只有一位孤單的漁夫,傳統國畫的漁夫象徵脫離現實生活,追求獨立個性,郭凱是否具有這種想法未可知,或許這也是對於中國人太多的一種反抗心理吧。中國最美的風景是「風景」,與時下盛傳「台灣最美的風景是『人』」,大異其趣。梭羅說:「如果我真的對雲說話,你千萬不要見怪。」郭凱的寫生風景,正如梭羅的散文一樣,都是發自內心與大自然交流對話,陶淵明的詩句,「此中有真意,欲辯已忘言。」正是這種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