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雲畫廊:【論肖芳凱藝術創作】
2013-09-15|撰文者:文/ 趙力(中央美術學院教授,藝術史博士,博士生導師)
從表面上來看,肖芳凱的作品總是給觀賞者帶來某種冷清孤寂的心緒,亦如宋代詞人李清照在那篇《醉花陰》中所疊造出的情境滋味。對於古詩詞,肖芳凱顯然並不陌生,少年的他甚至還認真拜師研習中國書畫,對於傳統文化頗有心得。也是基於這樣的不同經歷,肖芳凱很注意選擇并營造景緻,而不是一味針對外界世界進行所謂的描摹刻畫。肖芳凱沒有堅持走畫國畫的道路,這的確有點匪夷所思,但是正如畫家所言“畫什麽要比怎麼畫要重要的多!”也就是說,肖芳凱並不在意于自己所使用的創作媒材,而是更關注于所要傳達的思想觀念。肖芳凱很肯定自己對油畫的選擇,並且決意去清華大學美術學院拜在石沖門下。石沖,是中國當代藝術領域中的旗幟式人物,他的特點就是融通渾成又別具一格,其中在注重觀念鮮明表達和畫面細膩複雜呈現之間的平衡控制尤有特色。肖芳凱無疑深受其益,加之年少時研習書畫的經驗累積,于是就在入學不久肖芳凱即已找到了自我的致力方向。
畫園林,是肖芳凱的一次重要選擇。他曾經多次下江南,徜徉於蘇州各名園中。這不僅僅是爲了用眼睛去實地觀察園林的當下風貌,還是用心靈去沉浸以嗅聞到歷史文化的深邃氣息。起初,肖芳凱更喜歡像滄浪亭這樣自然化的園林,既有歷史文化的承載,又有造化野趣的格調。畫家有關于此的表達也顯得活泼生動,平添了許多與自然間豐富細緻的互動關聯。很快,肖芳凱跳離開這種基於園林現實臧丕之上的畫題選擇,開始關注如何在自己的畫面中去佈景造境。顯然,肖芳凱不願意通過自己的作品去展現園林的現實性,也就是說在自己的畫面中僅僅去描摹園林的形象真實,為此畫家甚至有意識放棄園林光鮮亮麗的一面,而轉向針對荒敗不堪的悉心描畫。“廢墟”,是文化學研究中的當代命題,它關涉到歷史傳統的不斷演變和變異,也與當代文化針對歷史的觀看認識密切相關。當然,肖芳凱也清楚地知道唐詩宋詞中那些有關“廢墟”的各色描寫,以及它們如何歷經元明清而生成為某種經典文化傳統的過程,然而畫家此刻更熱衷的卻是要將這些文學化的意境真正轉化為某種視覺化的意境。
一開始肖芳凱很重視作品的意境營造,採用了類似于宋詞“疊詞造境”的原則,即以層層疊疊的累加而營造出妍麗的情境。于是,在肖芳凱的畫面中湖石疊壓、屋宇層密、花木參差,以營造出相互掩映而曲徑通幽的氣氛格調。在強調整體氣氛的同時,肖芳凱也非常重視細節的表達,畫家總是不厭其煩地將對這些細節的自我感受加以清晰呈現,在不經意中令觀賞者歡喜不已、驚訝讚歎。但是,肖芳凱隨即又展開了變化,即畫家借重于“荒敗”園林的描繪,將原先“疊詞造境”的平鋪直敘逐漸轉化為有選擇的取景造境。在創作中,肖芳凱有意識地通過光影投射去強化或者弱化畫面中的表達對象,這種光影投射不是漫無目的自然光,更像是人為把控的舞臺燈光。實際上,畫家力圖在畫面中形成某種更具主觀性的視像結構,用以區別于園林景緻的現實視覺,進而強化了自我的精神訴求和觀念表達。
事實上,肖芳凱對於“荒敗”之園林的描寫,從某種層面上隱含了畫家本人的歷史態度和當下認識。肖芳凱很尊重歷史傳統,在很多的場合畫家總是用一種敬畏之心去面對或講述文化歷史。然而,肖芳凱對歷史傳統的敬畏之心並非是亦步亦趨的守舊保存,正如他將“園林”視為“廢墟”一樣,歷史傳統和當下文化之間的隔膜斷裂已然成為現實。肖芳凱意圖通過“荒敗”化的處理,建立起在歷史與現實之間的某種自我言說,討論的正是當代文化的當下認識與價值意義。如果我們能夠更關注肖芳凱創作的話,實際上畫家所刻意營造的“荒敗”景緻,就是身處當代的我們每個人的內心——被假說的歷史、碎片的現實、商業的浸染、淡薄的人情、貧瘠的文化所結構出的奇異體——雖則看似或龐大或精巧,實質上如此得脆弱不堪。
從“荒敗”園林出發,肖芳凱的自我調整在近期顯得更加有力。與之前偏重“造境”相反,畫家致力于某種更自由的主體抒發和畫面表達,由此其創作也出現了彌散性的特質。“彌散”,是一種解決複雜關係并令這些關係彼此定義、對話與交流的重要方式。肖芳凱已經認識到過於偏重“造境”所帶來的各種的困頓和糾纏,也就是說在一張畫中是無法涵蓋所有的複雜關係甚至協調整合這些複雜關係的,基于此畫家試圖引入“彌散”的原則,將自己創作引申為複雜關係的多樣並存。從更入的層面上加以認識,肖芳凱的又一變對應的顯然也是當代文化中的突出問題,事實上“文化的彌散性決定了當代人感受文化的內涵的難度和複雜”,而肖芳凱即是以這種自我的視像結構去展現和表達出我們的欲言又止或者是熟視無睹。
肖芳凱提出的“筆法即思想,呈現即觀念”,無疑是針對于自我創作的具體落實的,但是我相信它也會在未來對於創作整體產生影響。肖芳凱即便熱衷理論性的思考,但是畫家的責任更在于將所有的思想觀念逐步落實為具體的創作。肖芳凱逐步放棄了關於園林的整體性表述,而是隨手拈來般的自由擷取,以有目的地去解構園林的舊有相貌,而達成全新的視覺感受。光影投射也不再是造境的需要或者細節描畫的強調,現在它的好處顯然易見,因為光影已經轉化為肖芳凱控制畫面層次或者情緒空間的有機方式,並且可以穿插畫面其中讓各個層次交流互動,從而形成了生動的畫面整體。筆法,是肖芳凱此刻的核心話題,它的重要性在于畫家已將“筆法”從創作手法提升為創作方式。肖芳凱很強調書寫性的“筆法”,他往往從畫面的一個角落入筆逐漸蔓延至畫面的全部,痛快淋漓地一氣呵成而刻意不做任何的預先約定。顯然,“筆法”在肖芳凱眼中不是純然的技術手段,而是創作力的核心內容,也就是說關乎“筆法”的“書寫性”,也不再是“筆法”的書寫特性,而是畫家情緒、精神、生命的流動痕跡,是視覺表達和精神抒發的不謀而合。
“筆法”的書寫性和情緒化,給予畫面的不光光是“正面性”的視像塑造,同時也帶來了複雜化的糾結不清。事實上很多的“筆法”彼此之間形成的疊壓、干擾,令整個畫面不是愈加清晰而是愈加模糊。色彩,在肖芳凱過去的作品中是被嚴格控制的,畫家甚至有意識地消減了色彩的多樣性和豐富性,以此來突出某種具有歷史感的灰白效果,但是如今卻出人意料地活躍起來,而與筆法相得益彰地形成某種的斑駁陸離,同樣是微妙複雜的感受。實際上,模糊而微妙的畫面感受,顯然就是肖芳凱針對“彌散”原則的創作落實。于是,當我們的視線在畫面移動的時候,畫面中的各種複雜關係和各種的微妙感受總是令人沉醉,從而引發出內省的慾望和掙脫的遐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