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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藝術中心:【一位畫家與他的超越之途 陳鏗】

2015-04-27|撰文者:王坤宇 (北京大學文藝美學博士)


超越的渴望人生的有限性與生俱來,因此人的精神探索也永無止息。孩子想“穿越”回古代,因為他們認為那裡有更美好的服飾和時光;成年人卻執著於未來,因為他們覺得也許明天會更加美好;貧民窟裡的美國黑人青年幻想著若干年後自己可以入主白宮,身在中國鄉下的窮學生的心裡卻遠眺著紐約的繁華或是巴黎的浪漫。米蘭.昆德拉說:“生活在別處”:但“別處”在短短的幾十年中能走完麼?浮士德一生探索的終點是回到原點:對當下存在的讚美。超越的本質不是離開當下,走向彼岸,而是內心的豐盈。可以選擇的超越道路很多,有些人選擇哲學,有些人選擇宗教,還有一些人選擇藝術。藝術的種類也不少,電影流動逼真、文學深刻彌遠、書法寄寓人格、音樂蹈人心扉、繪畫定格時空。有一些人選擇這最後的一種,他們是畫家。畫家又有兩種,一種以畫筆宣洩自己的主觀情感,還有一種將情感寄託在他存在的現實之中。在自己家鄉的風物中,在對民族大事件的深沉悲憫中,在對時代精神的深切把握和關照中豐富小我的存在,超越此生。陳鏗就是這樣的一位畫家。

畫家與他的鄉土

電影大師基耶斯洛夫斯基晚年寄居法國,但他的故事都離不開讓他魂牽夢繞的故土波蘭。藝術大師吳冠中先生一生畫作眾多,但是最讓人難忘的,還是他畫的吳越家鄉的小橋、流水、人家。陳鏗生在廣州,他的情懷首先自然地寄託在嶺南的歷史和風物中。廣州這個千年商都,中國大陸的門戶,在歷史的地層裡沉澱著商貿文明和多元開放的文化。陳鏗要以畫筆把這往昔的風華、被遮蔽的歷史展現給世人。 《遠航之夢——廣州十三行》正是在這樣的情懷中誕生的。民族情感和意識形態的遮蔽讓十三行塵封百年,除卻土生土長的嶺南人之外,很少有人知道。事實上,從康熙年間設立十三行以來,這裡匯聚了來自廣東、山西、安徽和世界各地的巨商大賈,曾經是中國與世界商貿往來唯一的窗口。第二次鴉片戰爭中的一場大火,讓昔日的繁華和近世的恥辱一起被掩埋於歷史的灰燼之下。有人形容當時的情境:白銀流溢到街道上,珠寶在夜空中爆裂發出斑斕的色彩。 《遠航之夢——廣州十三行》是一幅歷史長卷,高100厘米,長3400厘米。畫作把背景設定在十三行的全盛時期,以當時的世界首富伍秉鑑為中心,描畫了十三行興旺的貿易情景和中外文化的碰撞:江畔十三行旗幟獵獵,各種貨物應有盡有,江中萬舸爭流,遠方泊著出洋的大船。晨霧漸漸散去,熹微中只見一行外國商人在城牆邊熙攘的人群中穿過上岸,正用驚奇的目光看著身邊的一切,旁邊有準備帶路的後生、挑夫,還有引路的買辦正帶他們走上轎,走過長長的有著美麗庭園的石板街,走向行商在廣州河南海幢寺湖畔建起的豪華庭院洋房……那里外廳有茶葉貿易,內廳有官人與外商交流;最裡廳是行商首領伍秉鑑、盧恆觀在接見外商……時光穿越百年,那昔日的一切正在訴說著廣州這座城市的底蘊和精神,而這時光中的一瞬,是應該被記取的,不管裡面有多少浮華、悲哀亦或矛盾。陳鏗把對城市歷史的幽情寄寓在他的大型系列組畫《千年再約——一座城市的史詩》之中,繼《遠航之夢——廣州十三行》之後,他又創作了11.6米長的《鎮海樓騁懷》和《黃花祭》等表達嶺南文化的鉅作,社會反響強烈。他是在以自己的畫筆撫摸著廣州這座城市的歷史指紋,正如他自己所說:“廣州是一座如史詩般的城市,我想畫那些逝去的南粵的點點星光。”

畫家與他的民族

受到西方現代主義和後現代主義風潮的影響,國內的藝術界產生了一種極力表現個人情感和宣洩個人情緒的潮流。在形式中自我陶醉,似乎獨特的體驗和晦澀的筆法就是現代藝術。但是,畫風雖然無國界,畫家卻有他自己的祖國。畢加索早年不斷地探索繪畫技巧和藝術形式,花樣變換讓人目不暇接。然而真正讓他成為國際級畫家的是他的巨幅畫作《格爾尼卡》。這幅畫所表現的,是他那遙遠祖國西班牙(當時畢加索受納粹迫害旅居巴黎)的格爾尼卡小鎮遭受德國納粹轟炸之後的慘景:悲痛的母親,被強暴的少女,無助中死去的士兵和嘶號的戰馬……畫裡投入的是畫家對民族災難的無以言表的悲慟,而這種內容,和他所追求的扭曲、變形的形式的完美結合成就了這幅不世之作。 2008年的“汶川”大地震,牽動著每一個中華兒女的襟懷。那是民族最為痛苦和灰暗的時刻,也是民族的精魂和凝聚力凸顯的時刻。悲劇讓藝術家夜不能寐,一種民族和歷史的責任感在陳鏗的心頭積累。中國傳統的家國觀念激盪著畫家的內心:他要為民族的這一重要時刻做一些事。一貫低調的他給畫家打電話,要一起為中華民族與自然災難抗爭的精魂畫一幅巨型作品。通宵討論、通宵畫草稿,廢寢忘食,忘掉自我,以藝術來表達民族精神的思想支撐著他。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此時此刻,這一儒家士大夫的精神訴求通過畫家們的畫筆淋漓盡致地得到了表達。 《地慟.重生》¬——這幅被稱為巨型抗震史詩油畫的畫作,在一百多位中外畫家的通力合作下,在二十多天的時間裡完成了。原本計劃30米長的作品,由於畫家們的創作熱情不斷高漲,又加之不斷有畫家要求參與其中,最終完成時了2米×60米的油畫鉅作。作品分為地劫,拯救和重生三個部分,以寫實主義的風格,真實記錄了汶川地震的災難場景、人民子弟兵的奮勇拯救和白衣天使的生命接力,藝術地再現了巨大災難降臨之日中華民族哀慟之時凸現出來的大勇和大愛。 《地慟.重生》已經被國家博物館永久收藏。陳鏗認為畫作能夠成功有三個原因:“一是我們之中大多數人血脈中流淌不息的理想主義因子或者說是英雄情結,這種因子與情結使我們的血始終是熱的,一遇時機隨即洶湧;二是這次全國人民大災面前獻大愛形成的巨大氣場,使藝術家們澎湃的激情匯聚成巨大能量,寫下了四個大字:眾志成城;三是整個活動都在有組織、有序的狀態下進行的。”最後這一點就是各位畫家暫時放棄“小我”,投入“大我”精神的創作中。正是這樣的精神,讓畫家們因對民族的大愛而超越了小我的束縛。

畫家與他的時代

中華民族的近代歲月可謂詭譎雲湧,變幻莫測。七十年前稱呼毛澤東為“毛賊東”的蔣介石不會想到,整個大陸將會變成紅色中國,而自己只能退守台灣一隅。四十年前稱呼蔣介石為“蔣該死”的毛澤東不會想到,香港和澳門的回歸和大中華區概念的深入人心。兩位時代的偉人都不會想到,他們在生前爭鬥了50年後,在一位畫家的筆下握手言和。這幅畫就是陳鏗的新作《雲端之約》。這兩位相反相成的時代巨擎,往往被人們當成矛盾的兩級,似乎永無調和的可能。如果我們暫時摘下意識形態的有色眼鏡來審視歷史就會發現,兩位偉人事實上有很多相似之處:一是他們都身材高大,形象偉岸;二是他們都把自己的生命投入到了民族的解救和獨立之中;三是他們都非常推崇中國傳統哲學,都深受陽明心學“致良知”和“知行合一”觀念的影響;最後但是最重要的一點:他們都渴望祖國的統一,堅持一個中國的原則,在這樣的基礎上探尋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之路。中國社科院中國革命研究所主任楊奎松先生在北京大學的演講中認為:毛澤東外向的性格,卓越的軍事才能,準確的階級分析和定位是他能夠帶領民族獲得解放和獨立的原因。但是蔣介石吸取了在大陸失敗的教訓,實現了台灣的穩定和經濟騰飛,也有不小的歷史功績。隨著越來越多的老檔案的披露,兩個人晚年渴望民族統一,在國際問題中相互掩護、配合,共度時艱的史實逐漸浮出歷史地表。時代的滾滾車輪前進到二十一世紀,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已不可逆轉。香港、澳門在上個世紀​​末回到祖國懷抱,兩岸握手走向民族統一的大勢已至。在今生此岸的北京,國民黨主席連戰的手和共產黨總書記、國家主席胡錦濤的手握在了一起;在今生此岸的台北,毛澤東外孫女孔冬梅與蔣介石長孫蔣孝嚴的手握在了一起;在彼岸雲霧繚繞的天國,蔣介石身體略微前傾,和神采奕奕的毛澤東雙手緊握:相視一笑泯恩仇。畫的背景是懸浮的星球,環繞的祥雲和高飛的群鶴。隱喻著畫家對國家興盛,世界和諧的渴望。無論生前有過多少明爭暗鬥,在高高的天國之上眺望自己的故園,二者的情感不會有什麼不同吧。在被迫地踐行了一百多年西方的“三爭文明”之後(按:北京大學王岳川教授認為西方文明是三爭文明:人與人之間競爭,群體之間鬥爭,國家之間戰爭。)深感飲用舶來品後的水土不服,要在國際視野下重新發現和發掘自己的民族傳統。中華民族的文明是“三和文明”——家庭和睦,社會和諧,世界和平。畫作表達的正是這樣的情懷。這幅畫體現出了畫家敏感的時代觸角和前瞻意識。陳鏗先生早年畢業於廣州美術學院,本科期間先學國畫,研究生期間再習油畫。之後又在美國、香港等地潛心研修繪畫的技法和形式,不僅獲得了爐火純青的專業技巧,而其具備了國際化的視野。近些年來,他遊走於兩岸三地之間,更是對中華民族的國運和民族的未來有了極為深刻的認識和把握。天時、地利、人和,技法、視野、胸懷同時兼備,這幅首創性的作品的誕生正是情理之中,自然而然。

全球本土化語境中的藝術超越

在全球化已經無孔不入的今天,藝術應該表現全球性的關懷還是本土性的情感一直是困擾著很多藝術家的矛盾。在這樣的語境中,一種新的視角已經誕生,這就是“全球本土化”(glocalization)。這個詞彙由全球化(globalization)和本土化(localization)兩個詞彙化合而成。意指去選取那些本土發生的,具有國際影響的,溝通本土與世界的題材,用一種國際視野和普適性的人文關懷加以表現。北大副校長王恩哥說:“一個科學家的選題代表著他的人生品味”。藝術又何嘗不是。一個畫家的選題也正代表著他的品味和人生追求。王國維在上個世紀​​初提出了人生的三重境界說。在今日的中國價值取向日趨多元,人們的選擇可以有很多,我們重新闡釋境界說,可以把人生的境界分為三種,不分高低:個人自得的禪定之境,寓自我於民族和時代之中的君子之境和寄情於山水自然之間的生態道玄之境。無論在哪一種境界中找到了自我的定位,都是對自身一種超越。畫家陳鏗正是一位中庸從容,將自我的情懷和藝術的追求投入於鄉土、民族和時代之中的翩翩君子。當有人盛讚他的《遠航之夢——廣州十三行》是“嶺南清明上河圖”時,他只是莞爾一笑。個人只是滾滾歷史巨流中的一朵浪花,人生不過七尺之軀、百年之期,但藝術卻能延伸人的生命、豐富人的心靈,特別是那些投注了對鄉土、民族和時代的大悲憫、大關懷的傾情鉅作,不僅提升了畫家本人,也必能讓一代代的後來者為之感懷和心動。

這就是陳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