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藝術中心:【攜畫之魂朝拜流年的盛宴】訪著名油畫家陳鏗
2015-04-27|撰文者:《華人》雜誌記者:陳曉冰
似海深情,當比肩如歌歲月,如花美眷,終抵不過似水流年。行走在古味飄香的嶺南印象園裡,回首之間恍若隔世。稍不留神,抬眼便可見歲月立在鳳凰花開的枝椏,低頭亦難避光陰臥在麻石鋪砌的街角。畫家陳鏗的工作室,便隱身於這片與世無爭的淨土裡,往二樓陽台一站,眼下是年代感久遠的牌匾,被晚風溫柔拂動的江波,剎那間明了,時光從沒停留,能放慢腳步的,是人心。陳鏗窮盡半生畫流年,留下遠逝了的十三行景象,守住藏民靈魂裡最樸實的信仰,鎖緊孩提時代那一片執念,他的畫,是無聲的輓歌,是滄海桑田過後的沉澱。
遊走在過往的街頭——千秋之約
陳鏗1962年生於廣州,那時國門仍處於封閉狀態,他夢想成為一名海員,乘風破浪一睹外面的世界。幸而父親在省體委工作,他得以透過外國球隊帶來的畫報和雜誌,一窺世界的模樣。而後有機會出國,接觸西方藝術一段時間後,他卻發現回歸本土,才是靈感最充足的源頭。所以他嘗試從民間和民生的角度來視覺地表達,留下這座城市的記憶。 “我喜歡歷史,我的經歷和積澱讓我覺得,我就是為畫歷史畫而生的。而廣州是我的出生地,是生我養我的地方。我想尋找這個城市曾經的輝煌,尋找這個城市的前世今生。”陳鏗如是說。他與廣州的往昔擊掌為盟,立下一個千秋之約,約定用繪畫的方式去修復人們對這座城市的記憶。其實早在30多年前,陳鏗就畫過沙基血案,他喜歡歷史,也收集了不少廣州的圖像,但他卻久久未能找到適合的表達方式。 2008年汶川地震,陳鏗和嶺南油畫研究館館長劉洺策劃和發起,召集廣東省140多個油畫家來共同創作長卷式油畫作品《地慟·重生》,陳鏗負責做草圖,晝夜不眠,把地震那些視覺形象組合在畫布上,最終成就2米高、50多米長感天動地的鉅作。這幅畫給了陳鏗啟發——把廣州歷史題材的畫作變成一個長卷,而在這堆題材裡,他首先看到了“十三行”,因為中國的近代化從這裡萌芽,包括油畫本身的技巧也是從那里傳進來的。 1米高、33.6米長的《遠航之夢——廣州十三行》,是“千秋之約——一座城市的史詩”系列的第一個作品,這個系列計劃推出30張畫,包括沙面、陳家祠、廣九鐵路等等。 《十三行》裡的很多人物是真實的,像十三行行商伍秉鑑、潘振承、盧觀恆,他們當時富可敵國。嶺南油畫研究館館長劉洺透露:“陳鏗老師跟別的畫家不同,為了畫一幅作品,他要看很多書,走訪很多人。他經常說,這個東西出來就要對得住歷史。所以他會一邊畫畫,一邊播放史書來聽。”陳鏗還請來中山大學的黃天驥教授等很多知名歷史專家來論證、研討,力求在人物、道具、服裝、宗教等方面都最準確地還原史實。當時清政府對外商進入廣州作了一定的限制,不允許“番婦”即外國女性上岸,但他翻閱資料卻發現,英國東印度公司大班查理·馬加理班克斯夫人曾於1830年在廣州商館住了57天,以及當時有中國人娶外國女性為妻的記載。於是,陳鏗就在剛上碼頭的外國商人中增加了一位打著洋傘的洋婦,旁邊還跟著一個隨母遠道而來的小姑娘。小姑娘拿過中國男孩的鳥籠,而男孩則抱過小姑娘懷裡的小狗……根據史學家建議,陳鏗還在茶館外加上了外國傳教士的身影,因為隨著16世紀西方宗教的悄然傳入,傳教士對西方文化的傳播已是舉足輕重。 “廣繡”、“廣彩”也是當時外商熱衷選購的藝術品,陳鏗便巧妙地在為洋婦準備的花轎上描上“廣繡”,在長卷畫正中,行商首領伍秉鑑後面安放了一個“廣彩”大花瓶。十三行場面眾多,場景由室外轉到室內,再由室內轉回室外,陳鏗採用中國畫的“散點透視”方式,即不止一個焦點的透視方法安排畫面。為了表現那段流金歲月,他在色調上用金黃色來處理。廣東省美術家協會副主席潘嘉俊評價道:“色彩,是油畫家最'強項'的語言。《廣州十三行》長卷,以金黃色作基調,營造出一種陽光明媚、溫暖祥和的氣氛。陳鏗是非常善於運用暖色調的油畫家,他的調色板經常是以暖顏色來排列的。畫面上唱主角的是拿波里黃、桔黃和土黃,交疊著檸檬黃、茶褐色和紫灰色,畫家在麻布上塗抹出光與影、虛與實的微妙變化,烘托出金燦燦、暖烘烘的視覺感受,整座古城都籠罩在金色的霞光之中,象徵著海上絲綢之路給廣州帶來的輝煌。”
離天空最近的信仰——“留守”西藏
現代城市被鋼筋水泥盲目地切割著,它是如此巨大,大得以至於一牆之隔的鄰居亦互不相識,它又是如此窄小,小得像是屋簷下的馬蜂窩,你來我往,為一個隱形卻既定的天命,消耗光陰,麻痺思想。然而,在高樓大廈豆腐塊般的密集玻璃窗前,有多少雙眺望遠方的眼睛,在做著“留守”西藏的白日夢,“白日”之夢,是那樣的確切,因為這一群夢想還在苟延殘喘的迷茫者,在朝九晚五之後,只剩下徹頭徹尾的身心疲憊,再難有哪樣的夜晚,讓他們忍心決絕地出走。想起陳鏗的《獨行者》,我不知道他畫的那個背影是誰,獨行者的身份讓我產生無數種遐想,他興許是個當地郵差,用文字搭建起繁華與荒蕪之間唯一的天路;他或許是個捨棄紅塵的中年漢子,只為倉央嘉措筆下那句“那一天,閉目在經殿香霧中,驀然聽見,你頌經中的真言”;或者他是一個旅客,到來是為了看看天空真正的藍色……不管他是誰,我知道,他是我們心中的替身,陳鏗用畫筆給我們渴望的解放描形,我們想成為誰,那個獨行者就是誰。終於理解何故《獨行者》裡前方是一路的黑暗,真正美好的不是納木錯的倒影,不是雍布拉康的星空,而是對於不可知的嚮往。西藏,就是不可知的化身。馬的突然襲擊、極度的嚴寒、顛簸的山路,所有命運惡劣的困境,都在嘗試著把陳鏗對於西藏堅不可摧的情結解開,那一晚,他差點把生命獻給了那個離天空最近的地方。就是這樣,他依然不為所動,不改初衷,用生命原始的顏色,填充藏民與大地相似的肌膚,雪域高原那一份虔誠的信仰,與生俱來的神秘淡然,讓他戀戀不捨。一幅《愛語交織》,老母親把最樸實無言的祝福,深深地編進了女兒長長的辮子裡,那個祝福里不論及車不提及房,只是最好的時光;一幅《心花》,兩張羞怯的笑靨,那種欲言又止,那種不言而喻,似乎讓觀者恍然間如聞少女心靈裡愛情怒放的聲音。陳鏗畫筆下的西藏,天不再是純粹的藍,地也不再是純粹的黃,它們隨著他靈魂的想像被賦予了生命的本色,不管如何變化,萬變都不離渾厚。陳鏗印象派光線的運用,模糊了時間概念,彷若他畫中的每一個場景,都存在於一個叫“日不落”的國度,那裡精神的家園常綠,那裡魂靈的四季如春。
在豆棚架下做兒時的夢——回歸嶺南
如果說,前人的流年稱作歷史,別人的流年稱作故事,那麼自己的流年,叫做眷戀。在畫海裡沉沉浮浮,兜兜轉轉,陳鏗還是繞回到他最初的感動----那扛船出海的船工;那夕陽西下依傍犁耙的老農;那忙著採蕉打赤膊的壯漢;那蕉叢兩旁靜靜淌過的小船……這些是珠江三角洲水鄉、沿海偏僻的漁村、粵北排瑤山寨裡常常上演的鏡頭,也是陳鏗童年的底片。這份淳厚,或許會被漸漸城市化的世界所消磨殆盡,但腳下曾經的阡陌與塘基,眼里金黃的斗笠、日曬的漁網,手中劃動或擱淺的船槳,是他不朽的畫筆,那血肉相連的鄉情,是他永不枯竭的顏料。這些親切的過往,都是陳鏗創作無窮無盡的源泉。藏民對生命的信仰是感天動地、震撼心靈的,而農民對生活的信仰是沉心靜氣,默默無語的。陳鏗想要描繪的,也正是這種貼近自然的厚道與平凡,從心底滿溢而出的真、善、美。陳鏗曾撰文:“我試圖把法國現實主義大師米勒、庫爾貝的寫實精神與中國寫意畫中的人文精神相結合,把倫勃朗、米開朗基羅、維米爾等大師的西方油畫語言轉化為中國本土的油畫語言,並融入民族與地方的話語,在表現廣東農村這個母題中走出自己的路:質樸、渾厚而有油畫的語言力度;嘗試用北國的技巧力度氣質表現南方的風物,並藉鑑俄羅斯“巡迴畫派”、“弗拉基米爾畫派”及普拉斯托夫、特卡切夫兄弟等的油畫技巧,乃至吸收前些年自己探索感受的諸種藝術觀念及一些中青年畫家所表現藏民藏風的油畫氣質技法,把自己對生活的感悟、對理念的詮釋用油畫色調入碾穀場上勞作的農民那粟褐色的肌膚中,用畫筆織入拾谷粒老農頭戴的竹笠裡,用畫刀按壓進打場的農夫、拉網的漁民、“過家家”孩子的背部……讓畫作裡的氣韻自然流動。我還力圖表現蘊含於普遍勞動者之中的生命活力和精神,表現他們力量的美、人性的善及生命與自然的和諧。我追求這種自然質樸的氣韻,並努力使這種力與美交織於我的畫面之中,直至永遠。” 恩師梁照堂欣賞陳鏗嶺南風情的畫作後,寫下《憶江南·讀陳鏗畫作》:“桑田遠,舸網水連灘。鐵錨曾經滄海去,蕉船幾道綠川還。舊夢接西關……”他這樣評價自己的弟子:“陳鏗的油畫,是一種弘揚民族文化與嶺南民俗的宏偉樂篇。他的畫運用西方傳入的油畫繪畫語言技巧,再融入了民族與地方的話語,在表現廣東農村這個母題中走出了自己的路,畫面樸質,色彩渾厚,有油畫的語言力度。畫家表現的是南國農村漁鄉生活,但又不同於一般廣東油畫所常見的秀麗、柔美與輕快的畫風,而呈一種樸厚。運用了北國的技巧氣質力度表現南方風物,這,又是陳鏗油畫區別於其它畫家的另一特徵,或許稱為風格。”也許,陳鏗的風格,便是不著痕跡地點燃看似單調平實的粉末,綻放出夜空最絢爛的煙火。
宇宙洪荒,斗轉星移,這是華夏一場五千年的流年盛宴。陳鏗在其中尋找輝煌,成就了十三行史詩;在其中摸索信仰,道出了雪域傳奇;在其中洗盡鉛華,篩出了古舊的稚夢。就像那幅感人至深的《朝拜》裡的藏民,他五體投地,朝向藝術聖潔的殿堂,一步一叩首,遺留在身後的,是畫筆沉甸甸的印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