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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畫廊:【蘇笑柏 - 藝術源自東西匯流之處】

2012-07-30|撰文者:採訪整理/ 王筱甄、謝婷婷


您離開中國赴德的這二十幾年裡,中國的藝術發展發生劇烈地轉變,您個人的體驗是如何。

我是在八五年以後出去的一個華人藝術家,我在海外待了大概二十五年的時間。我離開的時候,大陸的繪畫界、藝術界,基本上是處在一種文化醒悟的階段。我們當時的環境非常熱鬧,所有的學術活動都參加,大家都非常熱情,找自己的感受,從事繪畫的勞動。後來我離開了大陸,對國內的情況並不是很了解,再來社會也出現了很大的動盪,這段時間我幾乎都在海外沒有參與到。

我在海外待了二十年,回來大陸以後是不敢亂說亂動的,因為我回來以後看到的是在八十年代中國文藝界文化大革命以後整個的恢復,醒悟的階段或復興的階段情況是完全不一樣的,我回來以後看到一個非常非常強勢、熱鬧的市場。一個社會狀態繪畫作為一個學科,已經到一種非常繁榮甚至膨脹的一個狀態,對剛回大陸的我來說是非常驚訝的。我的驚訝和我的生活環境有關係,作為一個海外的華人,生活在一個很穩定的西方社會,我們從事的是一個很單調很個體的藝術勞動,我們沒有加入任何組織,我們自己從事繪畫、自己辦展覽,而且身處於一個多元文化的西方社會。回到了中國以後,我感覺到真的是三十年河東四十年河西,大陸的整個的繪畫市場、繪畫活動非常的蓬勃,可以說是繁榮,但是另一個角度來講的話也是泥沙俱下,好的壞的都有,這裡面就有一種選擇、一種迴避。我自己回來以後,第一,感覺很驚訝,第二,惶誠惶恐的不知道如何是好,因為我覺得繪畫始終是一個很個體的勞動。

中國的藝術界活動是非常非常多的,這些活動有些藝術家是可以參加,有些藝術家也可以不參加,因為,有些東西不屬於藝術家本人應該參加的範疇,有些藝術家還是以勞動為主。

您是否感受到東西方美學觀念的差異,這如何表現在您的作品中。

當時的差異感太強烈了,我當時從一個很封閉的社會出去的,而且學得了一技之長,原以為到西方可以有一個很大的發揮,但去了以後才感覺到被潑了一桶冷水,非常地失落,因為繪畫的觀念整個都不一樣,感覺自己學得繪畫基礎、繪畫表現語言在海外使用不上。我有一段非常長的時間在適應。首先我覺得差異是來自對文化的看法不一、參與度也不同。一個完全不懂當地語言的人,用繪畫形式參加他們的社會活動,我覺得是非常強人所難的。我花很長一段時間在學習他們的語言,對他們的社會進行了解。

幸運的是,我讀了一個比較正常的美術學院,我讀的學校是杜塞爾多夫藝術學院(KunstakademieDusseldorf),認識了非常好的導師,由於我的年齡在去德國時比較大,我有我自己成年人的一個文化背景,相對地我有比較充裕的時間,所以當我的語言稍些過關以後,我和這些老師都成為了很好很好的朋友。我們是在藝術上的朋友,同時也是非常好的生活上的朋友,他們到我家來作客,同樣我也到他們家作客,這樣的過程給我提供一個很便捷的一條路,讓我很快的進入德國的社會,所以我還是覺得一旦語言過了關以後,我在這個規劃上進入文化層次時,比較快完成一個轉換的過程。

您豐富的國際經驗,作品的獨特語彙在跨越東西文化上,觀眾帶給您甚麼樣的回應呢?

我出國之前學得是油畫繪畫,是非常寫實的繪畫,就是印象派、表現派那段時期的東西,對人體結構繪畫的一些色彩關係了解很多。但我在出去以後發現,我所學的這些東西文化背景改變了,和我原來所想的以為用一個我所學到的繪畫手段去描寫對象,這種手段在這個社會基礎已經不存在發生了變化,這對當時我的來說是一個非常大的衝擊。所以我做了一個很大的調整,在調整之前還有很長一段時間的痛苦與掙扎,這過程的轉變是非常緩慢的。

我覺得還是觀察社會角度的問題,還有自己的傳統藝術及當代藝術這之間互相衝突問題。不過我的繪畫並不是非常傳統,我在大陸時,因為年輕,對所有傳統東西內心有一種抗拒,非常反傳統,而且對西方的東西非常仰慕,我當時覺得做一個社會人就應該有一個社會藝術的當代性,可是我出去以後,我這整個思路的發生了一個翻天覆地的變化。我非常懷念我自己在國內曾經有過被我排斥的傳統文化,而在西方的當代藝術我只有一種選擇的接受,所以時間一晃二十年過去我變成非常複雜的個體。

在我身上有一個曾經被排除過的傳統,還有一種追憶過的傳統,同樣地在我身上也有一種二十年前所仰慕的西方觀念,到現在身在其中而不得不有一部分選擇的接受,成為一個矛盾的混合體,所以我的畫對西方來說,他們會看到一些東方的影子,也會看到一些他們身邊的影子,也就是說我不屬於西方,我屬於一個東方藝術家。可是我的藝術回到大陸以後,國內對我的繪畫界定是,我不屬於一個中國藝術家,我是一個西方藝術家。所以我兩頭都不搭邊,也可以說兩頭都搭到一點邊,有些人說這是一種很尷尬的境界。但是萬幸的是,我處在一種所謂的尷尬的境界,是兩頭都沾邊的境界,要說傳統的話我有兩個傳統,一個是東方另一個是西方。這種尷尬的狀態我是從理性的思維來分析,如今,在我生活當中,我從來不想這個問題,我是一個東方人我生活在西方,我所有的回憶、所有幼年的小時候教育,包括我整個對美學的形成,雖然我反叛,但是我受的是東方的教育,這種東西是擺脫不掉的。二十多年實在是一段很漫長的經歷。我在西方的這一塊,對他們的人生觀、哲學觀、社會結構的變化甚至是作品價值、精神價值的變化,形成一個潛移默化的影響,這影響在我身上是一種交叉,是尷尬也好是慶幸也好,這是我一個本身的狀態,我估計我還會沿著這個狀態走下去。

近年來的作品,畫面中色與色的堆疊,肌理與塊面的配置的精準淬煉,雖無明顯象徵國中的符號,但卻有著非常濃厚的中國意象,這與您早期的繪畫風格相當不同,請談談這一轉變。

這個轉變其實是很緩慢的,我待在西方有很長一段時間,我覺得我的繪畫沒有發生很大的變化,這可能是在原來的地方做了一些簡化或做了一些調整,但我根深蒂固地生活在一個東方社會的環境,所以我對這些東西感興趣。我是一個大陸出來的藝術家,但是我畫這些有明顯文化符號的東西,我畫這些並沒有想到要去弘揚一個民族的文化,我從來沒有這樣想法。我覺得文化現象用不到去弘揚,他是自然而然地,該流露多少就流露多少,如果去弘揚的話我覺得有點強人所難。我曾經想過一個文化要去延續下來,不是靠去弘揚他,弘揚的話永遠都是異化的,他是根深蒂固的東西,我過去抗爭也好,就算我後來在海外一段時間是思鄉情怯的懷念也好,可是我從來沒有想過去發展他、弘揚他。

因為我覺得弘揚的文化就不是傳統文化,他就是一種異化。我是不知不覺做這個工作的,你說現在出現了這個文化的面貌,可以說是東方人喜歡西方人也喜歡,也可以從另一個角度說,東方人說這不是我們本民族的,西方人也認為這是一個外來民族的文化,這好不好呢?我認為這個好,因為我就是一個混合體,我不能撒謊,我所有的東西都是自然的流露,第一,我不願意弘揚他,第二,我也不願意強化他也不願意迴避他,我就是在這一個狀態當中。所以在這個狀態當中我平時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很少去畫他,可能是我生活的一個基礎,我是一個海外華人藝術家,我這個定位我就定在這裡,所以要說傳統的話我是兩塊傳統,兩邊都有,兩邊都沾邊,也可以說兩邊都不沾邊。

您的創作最為人所熟知的就是運用「大漆」這項材料進行創作,是甚麼原因影響您在媒材上的選擇。

我用了二十多年的油畫顏料,有千奇百怪的混合性的油畫材料,當年我回到大陸以後我還想延續用這樣的材料繪畫,可是材料來源非常有困難,它需要運輸,還有我有一個很怪的毛病,如果沒有一堆顏料的話,只有幾隻顏料的話我無法工作,我唯一的選擇就是用國內的材料,可是國內的繪畫材料對我來講還是有很大的障礙,因為種類比較少,也跟我所習慣使用的質量不太一樣,所以我需要一個很長的實驗過程,這對當時的我來講非常非常困惱。而我會使用漆完全是個偶然,假如我在沙漠的話我會使用沙,我在森林裡我可能就會使用木料。我覺得一個藝術家他的材料只是他使用的一個材料而已,我覺得至少在我身上材料本身沒有很深刻的涵義。

我非常慶幸我能夠用漆,因為中國漆從考古學上來講有幾千年的歷史傳統,但是我現在用的漆已經不是那時候的漆,我只是把他簡單的做為一種繪畫材料用,之所以之後漆出現那種極致、輝煌、色彩中的單純那種變化無窮,那是漆本身所具有的東西,我用其他的繪畫材料也能朝這個方向做,這可能是另外一個面貌,可能不像這樣的油亮、雅光、溫蘊,這是西方材料做不到的,但是他是另外一個呈現的面貌。漆附著在什麼樣的物體上,與效果的呈現有很大的關係,譬如說麻、玻璃纖維、塑料、瓦片、水、紙片、皮革上都各有呈現的方式,我對這些東西很感興趣,我感興趣的原因不是因為我有一個使命,不是因為我是中國人所以我必須去弘揚這種漆的文化,我覺得這不是一個藝術家的使命,至少不是我的使命,我的使命是完成一幅作品,而我目前所使用就是「漆」這個材料。

我非常得意於「漆」簡潔的特性,我是非常感謝這一點,它是我長年來在繪畫技術上的追求當中,自從使用了「漆」這個材料,我感覺我的繪畫更加簡潔更加的集中,他更能夠體現我自己在畫面裡面那種濛濛的效果追求,我覺得用漆的語言能夠更有優異於油畫材質最好的表現,所以自從我使用漆以後,我就沒有放棄,一直延續到現在。

作品中的「紅」。

好多朋友都問過這個問題,這問題問的比較集中的是我在德國朋友、藝術家、媒體。不管是我們華人、同胞,或是歐洲這些朋友們,我的答案都只有一個:我用紅,包括用黑,我從來沒有一個固定的含意在裡面,我覺得任何顏色都很好,任何顏色都很能使用,有人很奇怪的問:你為什麼偏偏使用紅?可能使用紅使用的特別好,我能提出解答是,因為在漆裡面紅色最多,除了紅以外就是黑,黑漆和紅漆他的種類我覺得最單純,其他的顏色是加了大量的色粉,他裡面涉及到一些顏色的色相和色度問題,而紅和黑是最原始的兩道顏色。譬如大漆和其他的白顏色是不純粹的,漆本身提煉出來的是一種像醬油的咖啡色,加了大量的白粉、白的礦質粉或是白的貝殼粉會變白,呈現出來的顏色是黃的,所以我很難做到一種真正的純白。

而紅或黑是一個天然形成的顏料,特別是黑,自從我用了漆的黑,我覺得這個漆黑是一個幾乎無法戰勝的顏色,它很強烈很有內涵,是其他的丙烯顏料、水彩顏料和油畫顏料都無法做到的,我非常欣賞這一點,我經常給德國朋友解釋,說中國有一句話形容天空黑,那叫做「漆黑」,什麼叫漆黑?天空怎麼會是漆呢可是因為只有黑才像漆才是真的黑,那是西方人無法理解的一點。

當初使用漆時有做過什麼樣的嘗試及經驗。

我雖然使用漆在作畫,但是我可能對漆性的了解可能充其量不到20%,我更多時候還是把漆作為一種繪畫材料在使用,可是作畫的過程中它有太多的特性,譬如乾燥時間的問題、一層一層修漆的過程、漆的附著力,還有古時候對漆的附著物,比如說他的胎底,甚至說我們還有一種中國傳統才有的一種脫胎,這種種的每一樣功課對我來講是非常大的學問,我真的只有了解它的20%或是少於20%。我看了大量的書籍,也問了做漆的朋友,問了很多技術上的問題,我只能回答的就是,你懂多少技術你就使用多少,因為我繪畫的因素不僅僅是技術,他更多的部分是反映一種情緒。我們有自己繪畫的表示方法,我們把繪畫說到天邊,說得無比宏大,可是,畢竟繪畫是一個視覺語言,我們聽不到繪畫、聞不到繪畫,我們只能看。它是一個視覺語言,視覺就涉及到點、線、面,涉及到黑、白、灰,涉及了色彩的冷暖,涉及到畫面的空間,是二維的還是三維的甚至是多維的,我在這方面做了大量的功課。

您覺得您的作品與觀眾之間的關係為何

我非常希望觀眾能夠跟著我走,我想並不是每張畫都能夠做到這一點,我認為凡是一件成功的藝術品,他最後生命能夠延續下來,原因在於他的含意比原來的意思要深刻,他得到了一種演繹、得到一種擴大,好的作品要經得起一再地論述,我相信這一點,我也崇敬這一點甚至是我也朝著這方向努力,我也不對我的畫面做任何解釋,由觀眾自行去詮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