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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載自媒體報導:【研究出版】之二

2018-01-10|撰文者:杜正勝


音樂台灣魂



(原文刊載於1997年6月30日自由時報37版)

詩有史詩,樂可有「史樂」?隨著一組歌聲,娓娓唱出一個地方、一個民族、一個國家的歷史,台灣師範大學音樂系主任陳郁秀教授編集、盧修一博士解說的《音樂台灣》大概可以稱得上是臺灣的史樂了。

古人說:「師言志,歌詠言。」詩講內心的話,歌言內心的志。 哀戚心,其歌急促而速止;愉樂心,其歌寬綽而舒緩;喜悅心,其歌昂揚而發散;憤怒心,其歌粗魯而嚴厲;恭敬心,其歌正直而明潔;歡愛心,其歌平和而溫柔。聆聽《音樂台灣》,沉醉於百年來的樂聲中,好像進入時光隧道,不只看見臺灣的人事,也體味台灣的人心。這裡存在著「臺灣魂」。

是啊,那首<台省民主歌>,隨著楊秀卿的說唱展開臺灣近百年史,敢以竹竿菜刀對抗日軍的長槍大砲,委婉唱出台灣人的憨直。蔡振南蒼涼的<一隻鳥仔哮啾啾>,臺灣這隻鳥仔備受日本鎮壓之餘,既不消聲,也未歛跡,依然那麼頑強。憨直和頑強是臺灣人最好的寫照,可見蔡培火<阮是開拓者,不是憨奴才>和楊逵<壓不扁的玫瑰>不是突如其來的。這股精神就是臺灣魂,只有抱持不正不義之統治心態的人才特別忌諱。

其實臺灣人是很憨厚的,即使在最困厄的環境下遭受最不合理的對待,總是憤怒之心少,而哀戚之心多。像<雨夜花>「花謝落土不再回」的哀怨,<望春風>「心內彈琵琶」的靦腆,<搖嬰仔歌>「一暝大一寸」的疼惜,<望你早歸>「拜託月娘替阮講給伊知」的淒苦,<杯底嘸通飼金魚>「好漢剖腹來相見」的鬱卒,以及<補破網>「今日若將這來放,是永遠無希望的倔強」,應該是哀戚心最動人的敘述。這也成為臺灣魂的另一面,與其從民族性去解釋,不如從歷史發展的過程看較為貼切。

如果說近代中國是在西風壓倒東風之後處於世界舞台的邊緣,那麼近代台灣除在這股潮流中翻滾外,還受到中原鄙薄邊陲的傳統成見的壓抑,可以說是雙重的邊緣化。五○代以下二十多年中,臺灣教育培養的青少年在雙重邊緣化的風氣中,真正成了失根的蘭花。這時的音樂不但聽不到憨直和頑強,甚至連哀怨和淒苦也都有些模糊。多數民眾風靡<不了情>和梁山哥,少數先進青年則奉貓王和Joan Baez 為圭臬。七○年代中期以後,台灣年輕人才拿起吉他唱自己的歌,找自己的根,表面上<美麗島>與<少年中國>齊鳴,骨子裡是夢寐思睹長江、黃河的<龍的傳人>。走過那個時代的人而今回首,是依然燈火闌珊呢?還是恍然一夢?等到<母親的名叫台灣>出來,「二千萬粒的蕃薯子」才算喊出心聲。自此以後,台灣的歌聲便像颱風過後的濁水溪,滾滾洪流,莫之能禦。

新時代來了,臺灣的新人類「什麼攏嘸驚,向前行」,體現新一代的自信、樂觀與無限的遠景。走出百年的陰霾和鬱卒,等待排演下午那齣<掌中歲月>的戲,可正是台灣精神面貌的寫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