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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彩藝術中心:【撿拾物的祝福 — 傅浩軒個展「約 約」】

2018-01-10|撰文者:印卡(詩人)


傅浩軒從2014年逐步發展的「約定系列」,到了最近個展「約 約」在構圖細節有了更多的變化。過去作為背景的壁紙,在這兩年的發展開始具備著個人圖騰與象徵的意義。同時也因為育兒環境改變,浩軒發展出新的素描系列與《戶籍調查》等作品,呈現更往社會空間的向度前進。由於形式的開展,過往以超現實目光描述的現實關懷,從象徵層面更邁向了現實空間。某種程度來說,「約定系列」中指環暗示的契約、禮物交換的意義,在這一次展覽中,有著小我到大我的擴張。藝術家在指環上放大的象徵重量,讓畫筆更具備一種厚描書寫(thick description)的可能。

畫中的撿拾與再發現,是傅浩軒從「空間系列」轉向「約定系列」值得探討、問題化的主題。從杜象(Marcel Duchamp,1887-1968)將撿拾物(found object)或現成物納入了藝術世界,「一切經由人手製作之物皆是藝術」的觀念在當代藝術中反覆出現。這裡的撿拾物則是「約定系列」中相當關鍵的角色;浩軒在海邊撿拾而來破碎的瓷磚或是石塊,成為了畫布上的對象。他在「約定系列」中利用撿拾的石頭取代戒指上的鑽石,不同質地的石頭的外貌被保留下來,依照想像力添加了各種細節,有時是企鵝、鹿臉,有時呈現了社區的想像。關於撿拾物的討論,人類學家阿爾弗雷德・格爾(Alfred Gell,1945-1997)曾從比較文化的觀點提到撿拾物在達達主義出現之後對物件-意義任意性的態度以及審美行動主義者的使用方式,大相逕庭於東方所呈現的寂靜美學。而環境美學學者阿倫・卡爾森(Allen Carlson,1943-)也曾經透過撿拾物在藝術史產生的事件,將撿拾與現成物在審美接受面上與地景藝術相比較。在錄像藝術中,我們也可看到Stefano Basilico等錄像研究者提過錄像作為撿拾物、現成物的討論。換句話說,撿拾物在百年來有著相當複雜與多樣的討論,而浩軒隱藏在畫布背後的撿拾、拾遺既連結了早期超現實主義的美學觀點又呈現了一種較為積極的藝術轉化,在畫面上發展出個人從石頭、建物磁磚的想像空間。

哲學家巴舍拉(Gaston Bachelard,1884-1962)將石頭視為一種穩定靜止的狀態,石頭有著堅硬的性質,這種硬化的過程也暗示著創作想像意志的出現。「約定系列」從撿拾物到對這些石塊的想像,在畫布上表達了人際之間強弱、冷暖的張力。在「約定系列」中有很大一部分,浩軒總是視這些小石塊是集體住宅、舞台和場所的替代物,它們既是藝術家對建築物件的溯源,也是心理學者溫尼考特(Donald Woods Winnicott,1896-1971)稱之為「中間領域」。所謂的中間領域是指內在與外部現實的某種過度狀態,通常是透過一些客體物件的互動形成,在這裡就是畫中的那些石頭。在這個中間領域中,這些撿拾物成為了過渡性客體帶著某種遊戲趣味,並進而體現了某種潛能空間、對世界的調適等細節。在這裡,這種「中間領域」所呈現出的現實測試 (reality-testing),在這一次的展覽更為顯著。這一次除了展出持續發展的「約定系列」,更展出了在育兒同時創作的一組素描。構圖中,撿拾物與其植物被當成了畫置於素描畫面的居家空間裡頭。以往充滿幻想的撿拾石塊,更顯出了自傳色彩。而新發展的《戶籍調查》系列更是藝術家與台北市盆栽風景的拓墣。由內向的社會想像到行走路線開始用畫筆逐一記錄的植栽記憶,浩軒「約 約」個展更具備著自我經驗的呈現、記憶與檔案的色彩,也讓素描系列中的撿拾物有著怪奇、古物的面目,開展了特殊的東方美學的向度。

以素描系列為例,《父子》、《孕婦》、《相識相守》與《祖母》就有著對家庭的想像。在畫面中,微微塌陷的座椅讓人感受到人的氣息,而人物的氣息又透過了不同植物的描繪與石頭掛畫上草木人物的出現被賦予了個性與形象。素描系列一方面接續了「空間系列」的想法,讓草木呈現了人的關係,另一方面身體的重量對椅子的改變又呈現了人的在場,只不過素描系列的筆觸卻更溫柔地描述著和諧狀態的可及。畫面中的石塊則在畫面中顯示了鼻煙壺那種小物般的質地,有著寄寓外物的東方美學。在這裡撿拾物有了癖嗜的色彩,又同時連結了肖像畫傳統。而在《戶籍調查》系列,例如《台北市大安中正區》就是一張混合盆栽、植被的特殊地圖,或是一張浩軒散步路線的特殊檔案,在這裡拾撿物又變成了像是記號、代碼的象徵貨幣,被收納於山的意象裡頭。

「約 約」的展覽呈現了浩軒作品重要的轉變瞬間。以往以自然環境、人之間關係的探討有了更個人面向也更具備外在的現實投射。而原本在2014年規矩的壁紙花樣,在今年的嘗試中植物更像是奧秘的場所、更神秘地展示著石頭所想像的社群關係,《心植手劊》、《窄門》和《傷山》等草木圖騰更不見拘束空間的存在。這多少反映「約 約」展覽中傅浩軒在視覺上物體再認(recognition by component theory)的多重,以及許多符號與現實的交涉跟對話。從撿拾物的想像到社會空間的生產,浩軒在這四年間拓展了台灣超現實與幻視空間的可能。他一向關注的社群關係與人我距離,更值得從繪畫的細節中去發現與挖掘,思考繪畫藝術如何呈現出其在視覺幻想與傳統再現張力下的當代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