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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章藝術博物館:【空氣草】渾沌秩序

2018-06-06|撰文者:陳彥伯


子游曰:「地籟則眾竅是已,人籟則比竹是已。敢問天籟。」

子綦曰:「夫吹萬不同,而使其自已也,咸其自取,怒者其誰邪?」── 莊子《齊物論》



在由藝術家張君懿所策展之《空氣草── 當代藝術中的展演力》中,以空氣草作為一個凝聚核心理念的象徵物,象徵了「自由活躍的藝術創作主體」在各種不同的時空背景中,皆可從自身的環境裡汲取養分,並進一步轉化為創造性能量。

藝術家張君懿。圖/有章藝術博物館提供。 

不同於多數展覽成形的模式:事先定義好明確的主題、再邀請藝術家提出與主題相輔合的作品,《空氣草》選擇讓進入這個場域的藝術家們,宛若空氣草般,自由地從環境(無論是外在的環境或內在的精神性環境)中吸收天地精華,舉凡空間本身、與策展人及其他藝術家之互動、意識與潛意識的靈光乍現,皆可作為靈感的泉源,在「空氣草的生長姿態── 張君懿訪談錄」中,張君懿提到:



我試著空出一段時間,讓藝術家甚至我自己都暫時處於一種不太確定卻又有點刺激的渾沌狀態裡,試著讓大家共處於作品思維和展覽形式生發的千萬種可能性之中,在這個狀態裡面去等待可能性的湧現,或主動去發現可能性。



這樣的形成機制,無疑更帶有一種遊戲性,彷彿莊子《齊物論》中「天籟」的概念──「夫吹萬不同,而使其自已也」,展覽本身作為一個創造性的場域,提供了最大的可能性,讓身處其中的「藝術創作主體」交互作用,然而在這看似混亂無序的自然形成過程中,卻又自然而然地產生了一種彷彿節奏般的東西。 村上春樹在《身為職業小說家》中提到,他在創作小說時,基本上是不太去設定故事架構一般的東西,而是自由地任憑故事的脈絡流動、開展,然而這樣的一種發展模式,卻往往得以讓事情跳脫預設框架的侷限、以意想不到的模式運行。

何采柔《等它飄到我面前,我會想起》。圖/有章藝術博物館提供。 

因而在藝術家的作品間,我們往往可以看到不經意而巧妙的呼應。 例如在有章藝術博物館二樓裡,何采柔的《等它飄到我面前,我會想起》與張永達的《相對感度N°4-C》間,便有種幾何的巧妙對稱:三件一組的作品、以冷調灰白為基礎的色彩運用、反覆出現的方形結構,以及更關鍵的,兩者皆對其所呈現的三件作品間進行「些微差異」的詮釋與探討。

而博物館三樓裡,河床劇團《我在沉睡的獅群中赤裸裸地站在街上》與克里斯汀‧赫佐的《有些事正在進行……》則精彩地呈現了兩組意識空間的相互輝映。 《我在沉睡的獅群中赤裸裸地站在街上》的亮粉紅色空間、懸吊的枯骨、與持槍鹿人的大型畫作共構出看似平靜無聲卻迴盪著隱微暴力氛圍的矛盾力場;而《有些事正在進行……》則呈現出一個具有吞噬性的大型黑色魔幻空間,錄像中的人物彷彿皆進入一種狂躁著魔的狀態,而飛舞於空中的女性洋裝、房間中央俯首的長髮男人、穿梭於幽暗空間中的筆直光線、與迴盪在展間中魔性聲響,彷彿自潛意識的暗流中湧現的髓汁凝聚而成。 兩件作品共同引領著觀者進入潛意識的空間,一亮紅、一暗黑,一無聲、一狂躁,對比而相應地指涉著那些伏藏在人心深處的騷動不安。

河床劇團《我在沉睡的獅群中赤裸裸地站在街上》。圖/有章藝術博物館提供。

里斯汀‧赫佐的《有些事正在進行……》
。圖/有章藝術博物館提供。

而踏入北區藝術聚落,首先進入的是由澎葉生《軌跡與碰撞》、蘇威嘉《自由步──聽身變位》共同形塑的空間,彷彿承接著《有些事正在進行……》的魔幻氛圍,兩組作品皆帶有一種迴旋流動的力場,然而不同於《有些事正在進行……》漩渦式的狂亂迷離,《軌跡與碰撞》、《自由步──聽身變位》則更為冷澈空靜,既承接於前者、又不失連貫。 在《軌跡與碰撞》中由純粹的聲音構成了空間及其中的移動與碰撞,彷若王維的「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而在《自由步──聽身變位》則由暗室中環繞的影像,影像中舞者們身體的糾纏形變、應對進退,以及迴盪在房間中的摩擦聲響詮釋了人與人之間相互探索磨合的心象。 

在作品的鋪排間,我們可以看到一種富有巧思的節奏性,北區藝術聚落中,較為冷調的作品與較為張狂的作品交替出現,其中由郭月女的《層狀空間》與李蕢至的《回收風景》放射出充滿爆發力的氣勢,《層狀空間》呈現了空間的蛻皮,大量的聚醋酸乙烯酯皮層從天而降,既魔幻又浪漫,那既是空間本身轉變的過程,示現了新舊時代的遞嬗,亦是生命的蛻變與再生。 而《回收風景》則想像了洪水過後的空間景象,由數百根樹枝所構成的「流」竄動於空間之中、破窗而出,在盎然狂放的生機中呈現出「毀滅/重生」的意象。 乘著萬鈞的氣勢,《層狀空間》與《回收風景》兩件作品皆展現了生命過渡階段的轉化與新生。

而何采柔與黃思農的《254円》以對一位曾居住於此的失蹤者的探詢,勾勒出一股推理小說般的懸疑氛圍;蔡影澂的《No.212》則以青花瓷重新拼湊詮釋舊社區的文化風貌。 兩者皆取材自舊街區的生活元素,並對其進行再探與再造。 盧詩潔的《表演者》與《2017指令?舞蹈?》則邀請了觀眾一同參與,在此觀眾既是觀者亦是參與者,而那座藍色房間也和前面出現過的黑色、粉紅色空間遙相呼應。 

徐瑞謙的《從》透過大型、冷調的工業媒材與拉扯於其中的彈力繩創造出一種疏離而微妙的平衡張力;縫縫工作室的《縫縫屋》則像是藝術家團隊在與空間結構、彼此間的互動中交織而來的心象風景。 我們可以看到在北區藝術聚落的作品中,藝術家是如何與他們所選擇的空間互動,並在其中進行創造,這幾組作品就像是把空間加上時間的四維存有作為一個大畫布去思索,讓內在意識與外在環境自由地交融、孕化。

劉彥宏《琉璃草 地水火風空界》。圖/有章藝術博物館提供。

最後來到了劉彥宏的《琉璃草 地水火風空界》,在家屋般的環境裡,藝術家畫下通過此處者的夢境,並提供一個宛若歇息處所的存在空間,讓人稍作停頓,得以回首先前所通過的諸多迷離幻境,並暗示了現實如夢似幻的本質。 此處作為展覽與現實世界的交口,像是一道旋轉門,離開同時也是進入,提醒著我們踏入自己的意識進行更深一層的探索。

在《空氣草── 當代藝術中的展演力》中,我們看到了一種相當自由的創作與展覽形成機制,比起既定的規則,渾沌、未知、可能性所扮演的角色更加重要,看似無序,實則有一股更高的秩序貫穿於其中,這股秩序是催生於混沌之中、由混沌派生而出的自然排列── 試想宇宙、自然的生成何嘗不是如此? 就像一座森林生態系,生命間的互動沒有任何指導者的介入,卻展現了精巧的平衡,而在創造性的過程中帶入這樣的遊戲機制,無疑讓更豐沛的能量水脈得以湧現,並開啟藝術創作主體間的交互作用,形成一股令人耳目一新的渾沌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