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畫廊:【連建興 / 荒景魔幻】
2019-02-10|撰文者:連建興/自述於2012個展
荒景魔幻
連建興 2012 自述
回顧從事創作發表多年來,曾趨附潮流歷經了超寫實主義的洗禮。也曾隨潮逐流地投入新表現主義的表達方式,透過檢視與思索後,因為與本人創作本質的不適切而沈痛地逃出,反而醞釀發展出具有人文省思,沈靜內斂的魔幻寫實風格。儘管台灣藝術評論家為作品給予「魔幻寫實」的稱謂及勉勵,對於本人而言並不在意風格表現的名銜稱號。意圖藉由荒廢地景進行寓言式魔幻情境的探索與經營。
連建興|清涼甘泉探索|2011|油彩|162x97cm
在基隆成長的經驗中,看見了漁民因過度捕撈造成漁業蕭條,及週邊的金、銅、煤等傳統工業因礦脈開採的資源枯竭。這些使得昔日興盛的產業日漸凋零或關閉棄置、繁華落盡。在持續的田野紀實與探尋中,目睹造船廠及礦場的頹廢、敗壞,經歷物換星移,竟然呈現了一種不可思議的地景荒廢魅力。這樣的地景魅力,蘊含了無數的場所語言與精神意涵。
在台灣的殖民歷史與地景變遷史中,具有某種重要象徵意義的場域,如金瓜石的台金公司、基隆八斗子的廢棄發電廠及瑞濱海邊的建基煤礦等等場所地景,擁有豐富且獨特的場所語言,皆是激發個人創作靈感的來源。但是當初這些廠房的存在並不是做為人類的「居所」,它是一個龐大的工業機械體為了物質的生產而產生的建築現象。如今它成為廢棄物般地存在,失去了原有的功能,留給後人無限的遐思與幻想,它的產生與轉變不但牽涉到美學範疇,更牽涉了社會與經濟範疇。
荒廢地景的個人創作觀
作品主要關照環境在文明發展過程中,所引發各種生態的、環保的問題。從熟悉的成長環境裡,尋找具有個人情感的「廢墟、遺址」,如各種軍事、工、農、礦產業的棄置廠房,或城鄉發展之文化古蹟、遺跡。而「廢墟、遺址」所構成繪畫的基本元素乃是對空間與記憶的召喚。隨著時間的流轉,建築功能消失,或被遺忘,或被傳頌,或被神化,或被紀念。經過一段時間的洗鍊和自然侵蝕呈現一種寂靜冷清或壯麗崇高的景象而撼動內心,面對時光流逝的痕跡,不禁令人憑弔已經消失的產業。
台灣的文明發展雖淺,除了原住民文化外,外來移民文化的發展不超過四百年。台灣能有偉大的歷史文化遺跡不多,且現代科技資訊快速變化,往往將過去的人文發展成就給遺忘了。過去可以啟示未來、形成現在,就像生命包含了生與死的過程。
作品實際攝自台灣各地場景、紀錄特殊或廢棄的建築。將空間結構予以重新建構成新的故事,在原有的場景元素加入了一些玄想與造境,甚至有些是時空錯置、虛構與捏造的未來廢墟。喜歡天馬行空地遙想與自由神往,將遺跡視為創作的符號。
在現今科技發達的社會來看,廢墟、遺址代表著過去傳統勞動力成果的展現,能召喚過去的深層記憶及單純質樸的特質。
作品構思常藉著各種特殊視點如俯視廣角的空間構圖,象徵短暫虚幻的現實世界並暗示生命渺小無常,再經由象徵、隱喻及遊戲來經營畫面。在畫面場景裏,自編自導地植入個人喜歡的角色扮演,例如飛禽走獸或馬戲藝人丑角、遊唱詩人、舞者等。以象徵生命界對自然環境的依賴,以及物、我、天、地合一的嚮往,表現一種對斯土有情的關懷。
連建興|取水用|1998|油彩|80x107cm
靈性覺醒的圖像象徵語言
荒廢地景的題材多少帶有著對不可回復的純真年代感到感傷,是情感的反芻,鄉愁的迷戀,以對應那虛無的未來發展之種種懷疑。我也在後殖民的台灣工業廢墟裏,看到失落之民族自尊,以及無法抗拒科技先進所帶來不確定繁榮願景的誘惑。作品暗示身處現實生活的文明迷霧裡,無法反省當下的真實存在,因為生活在物質主義的舒適方便中,只耽溺且追求物質慾望的享樂。死亡、衰敗不斷地被層層制度掩飾與汰换而意識不到危機,無心聆聽曠野的呼喚,以及面對自然環境開發破壞所產生的雙重矛盾與愁緒。
所以藉由荒廢地景的主題創作,呈現的是某種內在向上昇華的情感,而不只是實體空間上的廢墟。因為荒廢殘破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來自於人類失落荒散的情感與每個人心中所埋藏的深沉記憶,如同廢墟本身。在廢墟的主題中,當人們淡出場景的時候,屬於文明的時間記憶凝止,而大地生機重新開啟,此時它才真正開始了它的生命。企盼透過創作形塑一個精神超越、靈性向上的場域。
連建興|凝視|2006|油彩|50x72.5cm
創作心路與人生態度
兒時家臨基隆漁濱,嬉水弄舟、登山攬景,極盡童年天真幻想玩樂。常在碼頭岸邊凝望來往捕魚船隻出航與載歸的童年歲月裏,似可體會到生命勞動的感恩與收穫之理。這種印象一直烙印在心,成為不可抹滅的心靈印記。
從小學業心智晚開,唯獨對美術繪畫一門自覺成竹在胸,有特殊的偏好與自信。記得在小學四年級作文課寫的一篇將來的志願作文,便立志要成為一位有熱愛生命的藝術工作者,也從此展開了一場藝術探險之旅。
回觀純真年代的小小世界,記憶中風雨多變的孕育漁港,在足跡與視覺經驗可及的土地上,潮濕陰霾的空氣中,總感覺東北季風與雨季特別長。情緒抑悶時,喜歡獨自到處寫生作畫,感受遺世孤立的寧靜以啟發靈感。喜歡悠遊於自然的懷抱,以暫時遠離漁港的喧囂與魚腥,還有工廠鐵銹氣味。童年短小瘦弱,偏執左手書寫作畫。在國小五年級眼疾發作的那幾年,開始警覺到生命的無助、空虛與愁緒,暨隨之而來的家庭經濟危機及父母離異的錯愕,居無定所的漂泊心情。加上日後由鼻中膈彎曲所引發的心因性經常的胸痛磨礪試煉,當敏感多變的性情,對應上了可以揮霍情緒壓力的繪畫勞動時,整個人便沉浸於一種深深的感動與平靜中,找到了情緒的出口。
從此,繪畫變成日記書寫般地,可以盡情揮灑的心靈慰藉,透過繪畫與大自然建構起一個心靈共感的微妙關係。對生命的缺憾記憶,反而激發了追求藝術的創作熱情。
在生命的青壯時期,巧遇台灣自一九八○年代以來的經濟繁榮階段,百業蓬勃更新。有幸生逢其時,得以傳達生存環境經歷時代變動所帶來的種種文化、社會、經濟、政治等衝擊。在人文發展與生態環保的問題探討交匯處,透過藝術表現來描繪出一個萬物與自然和諧、生息延續的理想世界。
連建興|甘蜜湖畔的早唱|1995|油彩|135x234cm
這些年來,隨著心境的自然伸展與變化,總計畫性地在台灣各地山間野地跋山涉水地訪幽探祕到處寫生及攝影,記錄了許多早期先民及日治民初時代所遺留下來珍貴的人文活動遺蹟,和豐富的自然資源、田野山林景緻。常習慣性的做有系統的分類與整理,再按階段心情,著手草圖,或將人文題材與自然景觀做心境式的圖像選擇或合成,繪製有系列性的創作、發表。
對部分的人來說,終其一生可能遠行的地方仍不出台灣本島。對於從事繪畫創作的我來說,生命歷覽也不一定要飛越大山大水,才能有創作靈泉,在乎的是要有真切的感動和體會。多年來,在深深耕耘的繪畫創作裏,東方情調的人文關懷,一直是我創作所呈現的重要課題。
生命幻化短暫,像流動水流一去不回。一輩子能夠行腳多少里程,能創造多少生命的驚豔。個人總是珍惜每次行旅的心得體驗,可以將生命見聞感受轉換成創作的紀錄。尤在事過多年之後,重新翻起的舊照片,寫生紀錄資料像故地重遊般地再次與過去的自己重新約會感觸。在一段時空相隔之後人、事、地、物點點追憶的往事自然觸動味蕾般地,嗅聞出過去時空中一幕幕景緻與想像。季節性的溫差變替,地文植物的氣味,以及特殊營造的人文空間,一起融合發酵到了圖像的記憶裏。牽動心理情愫,激起重新繪畫創作的勞動慾望,像是品味陳年高梁酒般地薰醉與幻夢。
喜歡重複的遊歷探訪像是北台灣的基隆、北宜等地的農、工、漁、礦有特定場所精神意義的場域。感受於產業變遷,社會結構改變的繁華與沒落,傳統與革新間的衝突省思,以及環境生態過度開發的危機意識覺醒。希望作品激發人們對土地,文化的歸屬認同,再造及還以土地母親原有的尊容與光彩,並做為個人創作視野的激勵與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