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熵-作為「化潛殖」的宇宙演化敘事】Entropy of Emptiness: Cosmogonic Narrative as Way of Dis-Paracoloniz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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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期
日期:2023-11-24 ~ 2024-0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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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點
台北市北投區 學園路一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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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展藝術家
安東・維多克、李亦凡、陳界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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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熵:作為「化潛殖」的宇宙演化敘事
▐ 2023.11.24~2024.02.25,10:00 - 17:00
▐ 關渡美術館 一樓暨四樓展覽廳
▐ 策展人:黃建宏
▐ 藝術家:安東・維多克、李亦凡、陳界仁
文 / 策展人 黃建宏
「毋寧是在空之場中,一一的時無底地是『時間』之故,所以一切的時入於一一的時當中。唯有作為一切時得入的無底者,一一的時當下才能成立為如實的時。如實與如幻非是一不可。『時間』的本質即在於此。」[1]
當雙年展必要重新思考附身在它身上的原初標記——時間——,我們嘗試問出雙年展如何面對「時間」創生?意即「原生性時間」。再說,如果雙年展旨在於從一定的藝術發展與研究出發,來理解我們當代的生命處境,那麼隨之要問的就是為什麼要看作品、要凝視、體驗展覽,意即「我們為何而來?」。我們為何來到藝術面前,往往是帶著對這個世界與自身處境的遲疑,以及與這些遲疑同時並生的好奇,看看有無可能發現新的空間與流動的可能,也就是意識的未知空間、與世界的未知聯繫以及新的意識動能,簡言之,就是「精神生活」。今天所需要的「精神生活」不是單一的世界,而是能夠開放出各種感覺方法、組構方法與想像的「自我空間」(世界製造[2]),對抗的正是今天越來越同質化、片面化的世界連結;正因為這同質的片面連結聚集了前所未有的訊息數量和密度,我們原有的認知和意識就像進入黑洞一般在一種絕對的平面投影中內爆、崩潰、解離。因此,在我們所處的當代,正是我們需要去想像、創造和組建的具有立體空間的各種「精神生活」(根莖),「藝術」便因此獲得其當代意涵。藝術家藉由計畫與實踐示範並建議各種不同的「世界製造」的敘事與方法,而知識、訊息與資料的流動和轉型就會將「世界製造」的實踐連結到「觀者」自身的經驗歷程和意識運作(內在「修—行」),論述便是歷程描述與疊合方法的說明。這個展覽計畫就是希望以「空」來著力在世界製造與內在修—行的必要性上:擴增精神空間。「空熵」就是得以製造世界、運作世界的「負熵」,化解著殖性所施加的暴力,同時藉此保存並發生生命。
小津安二郎在圓覺寺墓碑上的「無」,究竟為二十世紀留下了什麼是直至今天仍未揭蔽的謎題?小津後半期的電影以極為簡單而一致的態度,描繪戰後家庭的關係與關係崩解的狀態;一個個日常而平穩的「表情」肖像,讓關係事務成為一場場儀式,再讓儀式消失在散文式的日常中[3]。這些日常生命就通過這些儀式而再現出一種全體精神;其中的人以及日常在他的電影中都融入一種「無判斷」的狀態,小津不在劇情與影像中設置角色進一步的判斷。在這樣的儀式狀態中,小津投注的是一種抽離價值判斷的美學判斷,無論面對任何事件,演員們的表情都停留在基本反應,而不會呼應事件的情節與脈絡做出特殊的演出;意即讓表情就如同空景中「無旨趣」狀態,讓個體表達成為人類社會中一片片的風景。這是一種並非出自西方思想的「絕對」,或說「零度」的處境。小津這般聚焦在戰後日本社會的生活狀態的影像,以臉部幾近靜態的特寫、姿勢與靜物和風景的空鏡等極其穩定而重複的鏡位,並過濾掉各種情節與表演的變幻手法,來形塑出一種「空」的電影敘事。原爆瞬間讓「熵」歸於零的死亡狀態,而小津詮釋原爆後的日本人生活,就是將「熵」減到最小,讓人物在幾近「空」的狀態面對人類生活的緩慢失序。
將近三十年後,在「機動戰士鋼彈」劇場版第三部中描繪了拉拉(Lalah Sun)與夏亞(Char Aznable)、阿姆羅(Amuro Ray)之間的「感應」;為了保護夏亞而遭到鋼彈光劍攻擊的拉拉,傳會給阿姆羅的最後遺言說到了「總有一天,人可以支配時間的(...)阿姆羅,我看到了時間!(不知何時會重疊)」。鋼彈的敘事從最早的電視卡通和三部劇場版開始,即以地球防衛軍所代表的殖民帝國與殖民地進化人所啟動的反殖民軍事行動(無論是威權的殖民政權或是反殖民的軍事政權都會導致法西斯化)構成年輕主角進入世界角力的辯證軸線。拉拉所預知的理想幾乎是各系列鋼彈最終對決場面所面對的挑戰,意即人工智能促成的「進化」會是加速他者的滅絕完成單一物種烏托邦,還是擴大加速多物種的溝通網絡?進化人主要能力的升級就是「感應力」,這「感應力」隨著衝突的發展與高張總會導向兩種力量,一是快速捕捉到敵人動態予以消滅,二是意識連結所導向的愛。鋼彈的史詩敘事既是兩種力量之間沒有止盡的無解,也是一次次兩敗俱傷後的超越。
小津面對的「戰後」狀態,一如《秋刀魚之味》中在女兒婚宴後前往小酒吧的笠智眾,回應女老闆「從葬禮回來嗎?」說到「嗯,可以這麼說」,而聽到「軍艦進行曲」時展露笑容,一直到聽鄰桌中年上班族諧擬玉音放送嘲諷說「日本戰敗了!」時的苦笑,彷彿迷失在「世道」之中;以及富野由悠季面對「對立」的全面化與多樣化,無論是殖民者與被殖民者都可能落入「法西斯態」(fascisoid),只剩下尚在疑惑追尋戰爭意義的青年駕駛員,在超越性世界的空隙中尋找「正義」。然而,「新世紀福音戰士」給出了另一種末世的人類敘事,將「正義」的問題置放在「人類補完計劃」的謎題上;雖然沒有原作者庵野秀明的明確說明,但就造型與動態的想像來看,進行清洗人類界的「衝擊」的「使徒」,極可能是機器界以量子聚合自體生成繁殖的AI靈體,換言之,對於地球產生巨大改變的衝擊,已經從外部和自然的因素演變至以有機生成機器對於人類界進行「反撲」;而由SEELE規劃的「人類補完計劃」,則是計畫在EVA的協力下將人類合成為單體神級物種。
因此,「新世紀福音戰士」的敘事發展到「福音戰士新劇場版」四部曲後,更清楚見到「使徒」所代表的某種法西斯的神學原型,以機器生成進行無差別滅絕行動,而碇源堂所帶領的NERV團隊則在SEELE的謀劃下,成為父權的崇高原型,企圖將人升級為「超人」,而年輕的駕駛員則再現出在神權與父權的雙重擠壓下的各種神經症、分裂症與自閉症,在生與死的夾縫中道出「直到有一天重塑自我」(《新福音戰士劇場版:Q》)。我們從小津安二郎、富野由悠季和庵野秀明所發展出來的人類敘事,可以見到法西斯態並非特定歷史階段或政治組織的產物,而是人類社會或人類世界內部的一種具有暴力的權力關係性型態(relational mode of power),隨著數位技術與網路技術,讓這樣的關係性型態更處於流動和碎形化的發展;並且從這些歷久不衰的虛構作品裡,也可以見到他們對於「對抗壓迫」與「化解偏執」的不斷追問和憂慮。小津安二郎的回應是一種「空」的齊物觀與「齊時觀」,是一種「空」的態度,而富野由悠季是一種重複性鬥爭背後以事件形式發生的「空」的時刻,庵野秀明則表達出一種「空」的不可知與精神分裂。
換句話說,無論是「空」的態度、「空」的時刻、「空」的不可知,都是對於殖民現代性發展中的法西斯態進行回應,使得「空」這種亞洲的特殊思維模式在歷史上成為一種與法西斯態相生並存的特殊倖存方法與狀態,或更進一步地說,「空」與「殖」在資本主義現代性敘事的推進中會進入一種無法區辨的「前個體」(pré-individuelle)狀態,或說前個體強度(intensité pré-individuelle)。然而這前個體強度不能被簡化為某種個體化前的歷史,相反地,這前個體強度往往是為了跨越殖民現代性而出現的。因此,這「前」具有「urgrund」的宇宙性意涵:意即對於一個另類世界的生產。多重殖性是潛殖時代必要面對的狀態,然而被殖支配者所堆積的斷裂時間,有可能在藝術對於意識場域的介入構成「如實」和「如幻」合一的「化殖時間」,正是我們在藝術中考察中捕捉的「原生性時間」,意即作為「空之場」的時間。「空」作為一種化解殖性的另類世界生產的方法,在「化潛殖」(dis-paracolonization)中就是一種「負熵」能量運作的創造。「空熵:作為「化潛殖」(化執 )的宇宙演化敘事」展覽便是以這前個體化狀態(潛法西斯態 〔para-fascisoid〕)與修復創傷作為起點,希望藉由藝術家作品的各種表現,考察由各種「空」的思維模式所發展出的「負熵」,以及如何據此形塑出各種世界生產敘事,成為化潛殖事件。
[1].西谷啟治,《宗教是什麼》(陳一標、吳翠華譯),聯經,2011(1961):頁191。
[2].「世界製造」,即world making,意味的就是個人如何藉由自身來自經驗與事件的感覺力量,以想像力重新構造感知與知識、訊息的關係,以形成自我的世界。這種自我世界的構築與連結必要包含支持自身生命的想像和延展,因此也是一種自我個體化的生態系。
[3].參閱吉田喜重,「重複與變化的盡頭:《秋刀魚之味》」in《小津安二郎的反電影》」(周以量譯),世界圖書,2015(1998):208-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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