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姿態】陶發首次創作個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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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期
日期:2011-11-05 ~ 2011-1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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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點
秋刀魚藝術中心 (台北市基湖路137號一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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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畫是件愉快的事情!
毛旭輝
1907年油畫《亞威農少女》在巴黎誕生,這是一件劃時代的作品,當時26歲的畢加索也因為這件作品,而成為令人注目的先鋒人物,之前藝術的焦點都在馬蒂斯的安樂椅上,而《亞威農少女》的出現讓那種法國式的享樂和情趣一度休克,一種粗野的力量,瞪大著驚訝的眼晴赤裸裸地登上歷史舞台,藝術的趣味不再是雅緻、高貴與文明的標籤,它也可以是其它的東西,如波德萊爾所揭示的“惡之花”,是的,現代藝術邁向存在真實性的帷幕是被波德萊爾在1857年所揭開的,而《亞威農少女》是其視覺藝術中最強有力的呼應,當1996年我在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見到這幅偉大而奇異的作品時,仍然十分感動,它給我的印象遠遠超過那些由此產生的立體主義結晶體。
今天我是想談論一個年青藝術家的創作, 突然想到了畢加索與他年齡相仿時——即94年前的鉅作——《亞威農少女》,它們之間竟有著某種聯繫,這讓我很興奮。可能這位年青藝術家並不知道,或者不熟悉畢加索的作品,但這並不重要,接下來我會道出自己的感覺。
陶發,1984年出生在雲南,師宗縣的一個苗族山寨的農民家庭,是一個在大山中長大的孩子。在鄉下讀完高中後,2004年考入雲南大學的藝術與設計學院。在我執教的第2工作室學習藝術,2008年畢業之後留在昆明,走向了自由藝術家的道路。他的才華是2006年在圭山的教學活動中凸現出來的,他對古老山村的感覺引起了我的注意,圭山是撒尼族居住的地區,離他的老家只有百十來公里,其生活方式也與他生長的苗族山寨大同小異,所以他在這裡寫生,比在城裡的課堂上用心得多,很快就抓到了繪畫的樂趣。除了紅土還對扭動的老果樹——都是上百年的梨樹、柿子樹和核桃樹的生長結構有了感覺,自然對象的節奏讓他的筆流暢了起來,也讓他在繪畫上有了自信,他開始在寫生中流露出主觀的意識和感覺——苞谷垛被畫成藍色的,白日被畫成夜色,特定的光線被忽略了,畫面的光,只有他自已知道從何而來,簡陋的柵欄和孤獨的農舍,疲倦的狗和孩童的黑影,畫面被某種神秘的力量籠罩著。也正是在圭山,我才認識了這個長得五大三粗的學生,也有其虛弱的一面,他對陰沉黑暗有著天生的恐懼,他直言世上有鬼,白天也能看見鬼,每當太陽落山之後他都要和同學呆在一起,不敢單獨行動。他常常帶著白酒上山寫生,邊喝邊畫,一開始我以為是一種浪漫情調,其實那是為了壯膽。苗家人都好酒,這其中的緣故之一必與信奉鬼神有關。
從那次圭山寫生回來,一個新的陶發出現了,他開始了自已的創作道路,而且一發不可收拾,一路走到今天已有五年的時間,五年並不長,但對一個想表達的年輕人而言,他對創作投入了大量的時光。縱觀他的創作,畫的都是荒山野嶺,草木池塘,莊稼地和不時出現的人影或是鬼影,佔據他心靈的全是老天創下的天與地,正如《千字文》開篇【天地玄黃,宇宙洪荒】,那個開天闢地以來的原始風貌和農耕文明,完全沒有任何現當代文明的位置,正是這個特點,引發了我的思考——藝術究竟來自哪裡?我想到了“落後”這個的概念,在快速發展的當代文明的語境裡,落後的文明、意識、鄉村、土地和人群都面臨巨大的挑戰,成為一種卑微的弱勢狀態,然而有一種藝術的力量恰恰產生在落後的意識形態裡,這就是為什麼開篇就將《亞威農少女》拿出來的動機,畢加索在二十世紀初創造的這幅傑作,可以看作是一種新美學觀念的宣言,他所謂的“新”其實是倡導了原始藝術的魅力,他粗暴地將非州黑人雕塑的面具造型,直接畫在歐洲少女們的頭上,這在文藝復興以來的歐洲藝術裡,顯得如此突兀而令人驚異,畢加索把落後的原始藝術,抬到了十九世紀以來作為世界藝術中心的巴黎的餐桌上,這一舉動引發了對藝術新的思考。新藝術當然會產生在新社會所代表的科技水準和物質生活中,但過去古老的原始落後文明,仍然是催生新藝術的土壤,不看到這一點,就不能真正解釋發生在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的,高更的塔希堤現象,凡高的阿爾現象,盧梭的原始派現像以及畢加索現象,而這些藝術家的作品都與過去、落後、原始有關。
陶發的創作常常引發了我對創作的遐想,藝術產生的原因,的確要從生命內部去尋找,但如何打開這個黑暗的空間,並沒有一套行之有效的技術,它依靠啟發、鼓勵,然又不是泛泛之談,因為每一顆種子的來處都不一樣,這有賴於對人性、對不同人文背景的關注和尊重,絕不會是千篇一律的,也不會演繹出同樣的故事。陶發來自一個受漢族文化影響的苗族部落,這部落只有兩個家族,到了陶發這一代,基本的生活都有了保障,但篤信鬼神的意識仍然延續至今,這也注入到陶發的生命,和他的藝術中。然而在革命的年代,鬼神都是要被打倒的東西,是要被掃進歷史垃圾堆的。當然這種極端的年代已經過去了,一種多元文化的現實成了當代的風尚,不過真正做到並非易事。
陶發的繪畫,用色用筆十分自由、流暢,而且都是即興之作,他的確是用情緒在作畫,是生命狀態的直接展露,這一點並不新鮮,吸引我的是他能長期地保持這個原始的純粹狀態,他總是給人一種鮮活的印象,沒有思想的痕跡和障礙,繪畫就是一切,他不計較一張畫的得失,他需要的就是畫,不斷地畫,所以五年來他的作品一直都那麼鮮活、那麼無意識、那麼非理性,盡憑天性和酒性的發揮。看他的畫不累,但絕對不是輕浮之作。他的畫裡充滿各種情緒和詩意,他既陽光也憂鬱,他把從小生活的環境——那些充滿靈性的荒山和莊稼地,草叢和樹林,陰雨和夜晚,朝陽和鳥禽統統納入到繪畫的世界,用自已的方式,自由地把玩它們,作品都完成得酣暢淋漓,十分自信。看了他的作品,直觀的感受就是——畫畫是件愉快的事情!
陶發的繪畫方式很直接,狀態上依賴酒精,材料上依賴大量的調色油,以保證作畫的流暢,他不是理性的人,學院派技術對他沒任何幫肋,反而會讓筆與心靈、感覺、幻象缺乏連貫性,為了保證精神、情緒表達的暢通,他的畫幾乎都是一氣呵成,幸好他有著強健的體魄,無論尺寸多大,都能完成感覺下達的指令。
從2004年至今,近八年的城市生活,沒有讓陶發改變繪畫的主題,他的繪畫始終只與自然、山野、空氣和光色相連,而所有的社會問題、國際化、政治腐敗、人權、身份似乎都與他的藝術毫不相干,他迷戀著自然的空間,迷戀著從小長大的那個落後的世界,沉溺其中並且樂此不疲。並非所有的當代藝術,都要糾結在政治和問題當中,繪畫的方式太古老了,也太落後了,不足於成為宣傳和干預社會的工具,在六、七十年代“文革” 期間,它曾有過紅色的歷史,但那一切已成為過眼雲煙。藝術又回到了個人手上,到了陶發這一代的藝術家,繪畫的古老功能又浮出水面,一種抒發個人情感的象牙之塔重新成為可能。這樣的繪畫儘管沒有了社會性,但更具有人性的色彩,而且更加凸現了藝術本體的價值,這一點非常必要和關鍵,我們一直期待,那種富有人性色彩語言結構的產生,這的確依賴個人長期的獨立的工作,像塞尚那樣,像莫蘭迪那樣。在陶發的作品裡,能強烈地感受到生命的鮮活,情緒的波動,一個生命的愛與恐懼——徘徊與迷茫、失意與微笑盡在繪畫之中。
2011.9 於昆明創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