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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泥藝術:【蟻軍突起——陳志光的綜藝世界】

2018-01-01|撰文者: 陸蓉之│采泥藝術


蟻軍突起——陳志光的綜藝世界
文/陸蓉之

今年6月我在威尼斯和兩位策展人共同策劃了《未來通行證- 從亞洲到全球》,陳志光以一頭3米長的大螞蟻,帶領幾百隻小螞蟻進軍威尼斯雙年展,裝置在兩個展館,非常引人矚目,甚至有藏家緊追不捨,想要將螞蟻留在歐洲。在San Gregorio修道院的中庭展出的,是大螞蟻身後跟著6只小螞蟻,另外的數百小螞蟻兵團,則進攻了Valmarana宮,從走道一直爬到內室,最後爬滿了一個黒木箱,非常具有舞臺戲劇性的效果。

螞蟻,又稱:玄駒或蚍蜉,是一種社會群居生活的昆蟲類,一般都在土地裡建築規模大小不一的巢穴,少至幾十隻或幾百隻螞蟻,多則幾千隻或幾萬隻甚至更多螞蟻,無論規模大小,巢穴裡的每個房間都分門別類,均具備良好的排水、通風系統,而它們從地下的出入大多通過拱起的小土丘當中那個像火山口一樣的洞口,而且另外還有用來通風的洞口。它們雖然喜歡生活在乾燥的地方,但是一旦淹水,它們竟然能够勉强在水中存活一兩個星期。最令人感嘆的是即使不同的蟻類相鄰而居,它們總可以相安無事,這一點比人類更懂得和平相處。

前幾日,住進國貿三期的大飯店,從七十幾層樓的窗口望下去,移動的人群如蟻,過兩天坐上了飛機,當飛機起飛離開了地面,漸漸地,車陣成了蟻陣。不禁令我感悟到人生的每一天,每一個人從早到晚忙忙碌碌地謀生,實在無異於蟻群。陳志光的蟻世界,表面上看來賦予螞蟻更多的意涵,其實它們正是生命的一種象徵,隱喻了人類的世俗生活。有批評家指出陳志光是以“螻蟻之道”來創造所謂的“動物政治學”,以螞蟻兵團一役成名的陳志光,他的“動物政治學”,是以螞蟻社會裡的集體主義精神,來反映人類的某種集體主義的精神,他把不受人類重視的“螻蟻”放大,甚至放大到龐然巨物,而且不斷發展成系列作品,讓觀衆驚覺自身存在的課題,恐怕才是藝術家玩弄螞蟻,帶領螞蟻兵團進軍當代藝術界的目的吧。

1963年出生於福建厦門的陳志光,却自認自己是漳州人而選擇定居於漳州,日後到北京發展,成爲南北雙栖的藝術家。他1988年畢業於福建師範大學美術系的裝潢設計專業,在畢業之前,曾舉辦《螃蟹個人畫展》,被校方視爲是“洪水猛獸”,卻也充分顯示了陳志光“橫行”四面八方的膽氣。1994年陳志光下海從商的經歷,對他的藝術創作生涯,是關鍵性的轉變。他在30歲到40歲的黃金時期,大開大合地發展他的裝修公司事業,最高峰時期名下有十多家公司,累積到的財力與經歷,使他能够擁有漳州占地47畝的工作室“視覺重地”,是許多藝術家無法想像的。

陳志光,百分百的中國本土版傳奇,是中國當代藝術界的奇人異事,一個非常值得研究的特殊案例。他的出道,他的發展,完全未受到西方金脈和評判視角的影響。他以中國特有的一種霸氣,行自己的路,有自己的道,玩轉自己的江山,沒有洋人的介入,一樣風風火火,有山有水,一片大好風光。他的崛起,和中國在80後的大國崛起,有著絲絲入扣的一種微妙關係。這次,我的“金盆洗手”能在福州市福建省美術館舉辦《蟻軍凸起——陳志光的綜藝世界》展覽的開幕式上,劃下我32年策展生涯的句點,這樣的結合,幷非預謀,只能說是天意,也意味著我個人的宿命。因爲,我一直主張人口占全球五分之一的中國,就是國際,在中國崛起,就等於是在國際崛起,中國的樣式,就是國際的樣式。所以,中國不需要引進或模仿國際的模式,而只需要和國際接軌,就是國際模式。我漫長的策展生涯,源起於上一世紀70年代末的美國洛杉磯,終結於我戶籍所在地“金門”所屬的福建省,而且,策劃了一位張揚中國路綫的藝術家陳志光的大型回顧展,似乎印證了我自己的預言。

原本是美術系科班出身的陳志光,在進入新千年的21世紀初,决定從商場偃旗息鼓退出,以他的螞蟻雄軍突然出現在藝術江湖,無論投資的規模、經營的策略、推廣的氣勢都是藝術圈內昔日所罕見者,至今仍爲某些評論所據,認爲他的商業化影響了他的藝術。但是將近十年過去了,這種産業化跨領域的運營模式逐漸成爲一種趨勢,陳志光反而是走在時代先鋒的領軍者。2001年他創作了《屁股·聞香蝴蝶》系列,顯示了閩南漆器文化的視覺特色。2003年陳志光以《螞蟻》系列的作品一舉成名,2004年他的《螞蟻·團隊精神》參加了中法文化年在巴黎的《中國想像》大展,2005年又以《螞蟻天兵天將》參加了四川成都雙年展。此時,他也發展了油畫系列《溫度、濕度》,是他的創作生涯中最抽象的表現,溫潤的色彩反映了閩南地區的光綫和濕氣。《屁股·聞香蝴蝶》和《溫度、濕度》兩個系列的作品,都是彩度很高的鮮艶色彩,和他日後用不銹鋼製作雕塑時,基本上不再有發揮高彩度豐富色彩的餘地,兩者之間産生很大的差異性。

陳志光對於他用不銹鋼材質創作,有他自己的說法:
「上世紀80年代的人文情懷。我做螞蟻的時候,在材質選用過程中就有過思考,螞蟻在世人看來是一種很俗氣、很常見的,甚至熟視無睹的小東西。不銹鋼也是一種很俗氣很常見的材質。有幾點是我選擇用不銹鋼做螞蟻的原因。我看過很多關於螞蟻的資料,它的生存在地球上有一億多年了,比人類早多了。不銹鋼作爲現代工業化的一種材質,它能保持非常長的時間而不變化,從這點來看,它與螞蟻有一種關聯和衝突。包括我後來做的不銹鋼古戲臺,“戲臺”是人類祭祀活動豐富而慢慢産生了戲劇,現在的戲臺就是當時用來祭祀或表演的地方,反映了人類對自然的某種恐懼和茫然,所以我就采用不銹鋼這種材料與戲臺的對接,因爲戲臺所承載的人對自然的未知與恐懼性質是不可改變的,等待人類的總有一種未知的東西存在,所以這種材質與戲臺之間就建立了一種聯繫。」 

2005年開始,陳志光開始製作《戲臺》、《鳥籠》和《人民幣》系列,其中他那超大的不銹鋼古戲臺,在北京受到極大的關注,後來宋莊政府買下這座戲臺送給了老藝術家黃永玉,成爲一段佳話。2006年是陳志光揚名立萬的一年,他不但參加了《北京首届中國當代年鑒展》以及《中國當代藝術文獻展》,而且還受邀到韓國參加《中韓交流展》。
陳志光認爲螞蟻的集體主義跟人的集體主義是很像的,針對人與蟻之間的相通性,他在2007年創作了一系列有人格身份的《螞蟻》,將螞蟻模擬成古代的武士、將軍、文人、仕女、樂伎或當代社會的衆生相,其實也可以反過來說,陳志光把人比喻成了螞蟻。那些身穿中國古代盔甲的好像是秦始皇墓中的兵馬俑,頭戴烏紗帽的像是古代的官員,端坐在太師椅上的應該是古代的文人,和手拿刀槍劍戟的武士,那些人蟻結合的魔幻鬼魅造型,令人聯想到目前正在進行的人類與獸類基因混合的實驗,未來可能誕生的亦人亦獸的新物種。

這一時期陳志光在形式上作了另一種突破,他結合了雕塑與裝置的手法,拍了一系列的“擺置攝影(Staged Photography)”作品。這組命名爲《承》系列的擺置攝影作品,取其“承先啓後”的寓意,共分爲兩類組來拍攝。一組是寫實的螞蟻形體,他將400只長50公分的不銹鋼鍛蟻群,置放在高原、荒坡、廢墟、窑洞、羊圈、道路口、公交車上、地鐵內、廣場、辦公大樓廳堂、不同人群的住所、醫院、北京水立方和鳥巢、上海外灘等城市裡受人注目的場所:另一組是用他那些具有人格身份的人身蟻頭樂坊女子的形象,被放置在類似的場景之中。

這兩組對照的作品,前者顯示一種由鄉村所代表的傳統農業社會與都會所代表的現代工業社會相對立,由觀者以自己的生活經驗和記憶去探討兩者之間的衝突與矛盾。而後一組作品則是比較單純優美的景象組合。這些擺置攝影作品充分表現了陳志光全方位創作與執行的實力,他在經營裝潢事業時,即承建了不少大型的城市雕塑工程,也做了不少凸現他個人風格的公共藝術作品,他將環境和藝術互動的經驗帶進他的裝置作品中,再用攝影的手段,記錄了他的裝置,成功地穿越了不同的時空、材質和藝術分類的界限,同時也在他作爲畫家、雕塑家、裝置藝術家和攝影藝術家等不同身份之間不斷穿梭變換。

2007 年陳志光獲邀參加荷蘭阿姆斯特丹《中國當下(China Now)》,次年陳志光開始製作彩色的螞蟻,他以160隻彩色小螞蟻和5隻3米的彩色大螞蟻,參加了2008年第七届上海雙年展《快城快客》的展出。自此之後,他還參加了德國漢堡《活動的中國園林》,2009年他又參加了在臺北當代藝術館舉辦的第二届動漫美學雙年展,在北京和瑞典斯德哥爾摩參加《中瑞雙城互動展》,在美國華盛頓子午綫藝術中心參加《都市中—中國當代藝術選展》。2010年6月參加了首届中國西部國際藝術雙年展,德國柏林的《亞洲世界觀(ASIAN WORLD VIEWS)》。今年6月陳志光參加了威尼斯雙年展平行展《未來通行證—從亞洲到全球》,12月該展巡迴到荷蘭鹿特丹的世界藝術館,他的螞蟻基本上可以說是在短短幾年之間攻城略地,成功地實現了他早年以螃蟹所隱喻的“橫行天下”的雄心壯志。

當陳志光的螞蟻系列在國內受到矚目,在國際間也綻露頭角之際,2008年他轉身回首從中國傳統藝術語境中尋找新的出路,他創作了《花鳥》卷軸和册頁系列,以光亮如鏡的不銹鋼板爲畫紙,上面鑲嵌中國文人主題的 “梅、蘭、竹、菊”的浮雕,把中國的花鳥繪畫立體化了,觀者自己的形體容顔映入如鏡面般的不銹鋼板上,與“梅蘭竹菊”合體,其實,在文人藝術的傳統中,經常以人格來比喻“梅蘭竹菊”,擬人化的螞蟻和擬人化的花,將人與自然界渾然合一,正是中國哲學思想的至高境界。同一時期,陳志光將西方的靜物畫也以同樣的手法,做成不銹鋼浮雕,又是一種時空的穿越與對話。

陳志光在成名作《螞蟻》系列之外,他的《花鳥》系列是他創作的另一大系統,日後又延伸出2009年的《微生物》系列,以及2010年開始的《瓜果》、《蔬果》 等系列,這次展出的新作即以這幾個系列爲主體。陳志光的藝術,把小的變大,大的變小,虛變實,實變虛,今爲古,古爲今,他玩轉穿越時間與空間的手法,是陳志光創作的一貫特色。陳志光蓄意將矛盾與對立的緊張元素,以各種幽默的情境來破解,他遊走在媚俗與批判一觸即發的邊緣地帶,刻意在雅與俗之間打開一片市民共賞的審美新天地,與筆者近年來主張的“藝術應該爲民衆而藝術”的理念,可謂不謀而合。他以作品來寓意中外文化的相斥與相融,幷且在中國當代藝術圈內高舉個人符號鮮明的旗幟,復興19世紀末、20世紀初流行的裝飾美學,以及關注那些在中國的民間,特別是閩南的民間文化裡的裝飾元素。陳志光把他的藝術當作一個小宇宙,他就是那個小宇宙的主宰者,無論大小多寡,他都樂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