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東冬．侯溫
Dondon．Hounwn

mapalak tnbarah 路 折枝 mapalak，排灣族語，破壞、壞掉的。獵人進入獵場時，為了指引或提醒，會於途中折斷樹枝做記號。折枝的動作破壞了初始狀態，卻也引發更多的可能。tnbarah，太魯閣語，意指反射第一道陽光般的至美之地，生氣蓬勃、宛如新生的環境。折枝開闢出新的路徑，給予獵人及後來之人新的啟示、新的追尋。

特別的是這是六位策展人以及藝術家們集體所思，因而回應著 Pulima藝術節已邁入第五屆，本次展覽為實踐這個藝術世代的轉變，從當代部落社會的觀察的脈絡中，發展出各自不同的方法來翻轉與撞擊諸多難以解決的議題面向，從藝術的角度提供嶄新的視界來實驗，而此次藝術節將不同以往，只在特定的藝術場域作為展現，而是選擇讓所有策展人回到社區及部落裡進行實驗與研究，最後為其成果於台灣當代文化實驗場策劃一場展覽，希冀將眾人心血集結成一場集體性的展現，像似一場眾人入山的紀錄，在尋路的過程中，為過往來者折下枝節，指引方向，諭示著當我們稱原住民藝術家時，也代表著我們必定承擔這些難以脫離的使命，如何去面對？如何找到表達的語言？最終都回到策展人們如何在展覽當中具現這些不斷變動的生命議題。

從 2020 年 9 月份開始，Pulima 藝術節開跑，一直到 2021 年 3 月一共有六個策展跨越新竹、屏東、臺東、花蓮等地，古羅文君在梅花部落策展的「歧路身林」以實驗教育，舞蹈及影像紀錄作為回歸部落的方法，她必須面對如何回家的課題，藉由親近國小的學童，串連家族記憶來找到連結，舞蹈則是她抒發情感的媒介，在幽靜的部落中溫暖了其家族史與社群關係。得陸．鳩哲恩澇選擇在屏東市台糖園區呈現舞作「lamaljeng它們看上去不夠老」，探討當代原住民青年與傳統的碰撞、拉扯，最終和古老的符號和解，跨界與實驗樂團合作，在編排的中透露出現今部落內部文化的複雜與多元。陳豪毅於臺東成功以及三間屋策展「真正人系列－蹲站坐臥」號召多位藝術家，從錄像、攝影、裝置等形式去觀看神話、儀式、工藝的原民性姿態，不斷討論這些身體的動作，是一種喚醒與延續的精神展現，東冬．侯溫則帶領而路創作藝術工寮，在花蓮銅門部落策展「Mtukuy 播種者計畫」，邀請藝術家及工藝師進駐部落創作，在傳統工藝的基礎上帶入設計與材質的實驗，以及在部落的閒置空間及歷史景點創作與在地連結的作品，從田野到實作，企圖以播種的的概念，讓土地出現生機，使部落成為故事開始的地方。杜逸帆紀錄富世部落的亞泥議題，於花蓮松園及富世部落策展「太魯閣之殤」，透過人與環境之間生存的關係，來試圖討論之間的平衡和真相，策展人長期的紀錄與觀察，對照部落內部居住者的聲音，在展覽中出現了一種生存與文化延續，開發和保留自然的自由對話與議題的多重面向。林介文在紅葉部落策展「裹山計畫」，面對開發過後的礦場，同時重疊了獵場與族群遷移的軌跡，開始了策展人的省思，決定串連秀林鄉到萬榮鄉的 24 位織者，共同創作出大型的編織裝置，將山包裹，療癒土地歷史的創傷，以女性的思維與堅毅去與這殘破的空間對話，而這六個行動，皆是回應在翻轉之後出現的實踐，也為下一個世代留下對照。我們隨時都存在著藝術，尤其是流動的自覺，我們的創作力自然發生在當代與傳統中，我們藝術性存在於變遷的矛盾時代裡面，自覺是我們最重要的事情，自覺過後的翻動與實踐，首先應該要回到部落裡面。

然而這會是一個新的啟程，呼應折枝的意象，這一切的實踐，在台北當代文化實驗場這個城市的文化場域中，宣告六個展覽找到的路之所向，巧合的是，六位策展人在策展的過程中，都有提出家屋作為回歸的精神象徵，但在概念上皆有相異，認為家屋也是隨著文化流轉，而改變了形制，也許是傳統的石板藤竹，也許是破碎土牆水泥，也許是古老神聖不可侵犯的，也或許是日常溫暖的所在，回應「家屋」這個概念，在展場的外牆出現了一座複合多樣材質的編織裝置，三個連結起來的球體，由下往上延伸，以圓的概念衝突方正的形象，試圖打破建築物本體的語言，營造出家屋的複雜及多元流動的氛圍，以及殘破後的新生。進到一樓展間，主要呈現6個策展計畫的「過去」及「現在」，循著文件、錄像、裝置等作品，回顧策展前的研究紀錄，以及在策展中發生的改變與觀察，這裡也代表著實驗的開始。上到二樓展間，則是這 6 個策展計畫的「未來」，展場內出現互動的裝置及影像，是與觀者一起實踐的場域，企圖要讓參與者實際加入實驗的過程。最後的總策展，就是將在部落的實驗轉移到展場裡，與社會大眾一起在展覽中尋覓折枝的路徑，新的遷徙之地，就在不遠處，也回應本屆藝術節最核心的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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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樂諾斯
Lovenose


「同盟關係」意味著 Pulima 藝術節作為平台的社群行動，「同盟」亦存在於 6 位策展人與部落之間的協作，也落實在總策展人與其之間的對等關係；各個與眾不同的創作、展演，不僅解開自前輩、中生代被視為藝術群像的誤解，意味這個世代多視角又彼此流通的復返（returns），並企圖與觀者結盟，當觀者折了枝，其觀看的視角，也將開闢出新的路徑。

作為機構內承辦 Pulima 藝術節的成員，我與團隊成員頻頻回顧省思Pulima 藝術節的成果與價值，每屆推動之際，總希望在有限的資源下，實踐品牌承諾的最大效益。2019 年，經與龔卓軍老師、第四屆 Pulima藝術節策展人 Nakaw Putun 討論下，第五屆 Pulima 藝術節拋開節慶思維，回歸平台操作，透過 6 個策展主題的知識生產與應用，擴充原住民主體意識，展現這個時代的藝術風貌。過去一年各計畫陸續在部落呈現，得以探究原住民青年如何面對個體創作脈絡以及集體時代環境之間，映射出「現在」與「過去」交纏以及擁抱「未來」的狀態，這次成果展則試圖將 6 個計畫及其時空交集，形成時序與空間的明暗調度。

當進入展場，眼前一片黑，猶如進入洞穴。古羅文君、得陸．鳩浙恩澇、陳豪毅、東冬．侯溫、杜逸帆與林介文 6 位策展人及其計畫，何嘗不是「洞穴寓言」中好智者尋求真知的歷程，他們從部落踏查中建構個體的思想體系，也是原住民文化復返的現象。2020 年，6 位策展人及其團隊以一種沉著的、反思的、警覺的、不妄下結論的開放態度，面對懸而未決、眾聲喧嘩的原住民議題，從人的存在處境及歷史環境角度，在錯綜複雜的後現代性中新闢出不同的途徑，每一條路逕是一條未完的、多方向的路，這過程中，有不斷的紛爭、文化與藝術的相遇、無可避免的傳統重構。

第一個途徑是創造敘事環境。古羅文君以一個都市原青的養成背景，回到母親成長的部落，不僅是追溯兒時記憶的一趟旅程，也是反映當今原住民返家的歧路，可能繞行、也可能無法前行，她以藝術教育陪伴梅花國小學童成為小策展人，由他們帶路說故事，象徵歷史敘事的交棒與部落生產的優先性。得陸「以傳統創造新，以未來建構老」編創舞作，也反映出新一代不同於上一代（生於 1950-1969、經歷原運的中生代）的心理層面──走出群像，以個體為文化載體，陳述時代的故事。

其二，擴增部落存續的方法。陳豪毅探究蹲站坐臥的勞動實踐，從身體觀推理出民族性格，重新想像原住民文化哲理的詮釋過程，藉由造船、編器、採集等現地製作或教推活動，讓內部及外來者（包括藝術家與觀眾）歷經某種狀態，或讓私我的經驗具體化，使自己也成為價值一部分。東冬．侯溫與兒路團隊則善用文化知識與外部資源，邀集藝術家、工藝師、表演者進入部落，打破信仰、場域的隔閡，實踐如何在部落生活的方法論。

其三，過去文化秩序的延續。杜逸帆的影像作品讓我們理解，在山的阻隔、政治的宰制、歷史的暴力中看到部落秩序的自我調節，不同於啟蒙時代的人類發展，部落的人並無揮別過去，在開創新秩序的同時，也與過去的文化秩序銜接（如族語復振、打獵採集、舊部落重返）。林介文帶著織者進入礦區，擴增了編織的藝術語言，被毯 (Gabang) 的圖紋不再只是家族溝通的語言，織者們則透過編織存有的「與人溝通」的任務，反思時代的議題，與大眾進行溝通。

這些策展計畫創造出龐雜的知識內容及觀者評論，我們不得不面對每件作品所屬的歷史見證，移置台北空總免不了少了藝術作品的「此時此地」，當移開了決定它整個歷史的所在之地，反以「空間性的削減、時間性的積累」，開闢另一種觀看方式。圖書館一樓空間的低照明及其洞穴入口、黑房、暗箱等，除了回應 6 位策展人進行文化本質思辯的「走出洞穴」行動，同時削弱了長久以來原住民藝術的標本物質性及民族誌觀看方式。一樓空間的削減，根柢上具有時間的增進、集積的意義，二樓高照明及動態的觀眾互動，意味著 6 個策展計畫作為引路，持續投入未來性的行動。

過去我們沒有記憶的工具，所以長久以來活在當下，而今這個時代的創作載入新物質，獲得感性的表現形式，已不能再如往昔一般來看待處理，創作者也不可能不受到現代權力與知識運作的影響，理當為我們迎來新的局面。在歷史的推進中，知識作為一種被定義的訊息，會不斷地再生產；我們也將看到，策展計畫作為原住民藝術知識生產的方式，隨著定義者（年輕世代）的經驗和環境的不同而會有著不一樣的意義，企求擺脫桎梏，自我超克，成為未來世代的引路者。


策 展 人︰東冬．侯溫Dondon．Hounwn × 樂諾斯Lovenose
展覽地點︰空總臺灣當代文化實驗場圖書館展演空間
展覽期程：2021年7月17日至8月29日
展出計畫：歧路身林 / 古羅文君
lamaljeng它們看上去不夠老/ 得陸・鳩浙恩澇
真正人系列：蹲站坐臥 / 陳豪毅
Mtukuy 播種者 / 東冬．侯溫
明日部落：太魯閣之殤 / 杜逸帆
Dungku Asang裹山 / 林介文
特別感謝：龔卓軍、Nakaw Putune
主辦單位：財團法人原住民族文化事業基金會
協辦單位：空總台灣當代文化實驗場
策展執行：兒路創作藝術工寮
媒體合作：藝術家雜誌、今藝術雜誌、非池中

週二(Tue.) ― 週日(Sun.) 11：00-18：00
週一及國定假日休館 / 免費入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