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張禮豪

「照片裡的獵人戴著一頂帽子。今天的棒球帽，以及全世界年輕人那種把帽簷朝後反戴的習慣，已經取代了傳統波蘭人的帽簷以及它所帶有的特殊宣言。……十九世紀時，被佔領的波蘭並不是一個獨立國家，戴這帽子，是為了儲存和保留一種奇特的主權。」

──約翰•伯格（John Berger）《我們在此相遇》

曾經，在很長一段時間我們經常會讀到：「人生就像一本書。」然而，隨著科技不斷進步，在這個無時無刻都有大量影像生成的數位時代，無論人們是否願意接受，這句話大概已經可以被改成：「人生就像一張影像。」尤其置身於全球性的大疫陰影下，更推波助瀾地將此一現象擴張到前所未見的規模──人際之間的互動產生了劇烈質變，各種社群媒體的大頭照或貼圖幾乎取代一切……面對如是景況，或許一方面正如某些有識之士的悲觀看法，認定所謂的真實已然不復存在；可另一方面卻也開啟了藝術的可能向度，促使創作者朝向更多過往未曾思考過的層面去挖掘。

如同尤金•阿杰特（Eugène Atget， 1857-1927，在以攝影紀錄下廿世紀初期變動頻仍的巴黎市景之餘，不忘為生活在街道的小販、清潔工等底層階級留影，流瀉出濃厚的人性關懷；又或者是沃克•埃文斯（Walker Evans，1903-1975）選擇拍攝地鐵的乘客，放棄了包括曝光、構圖、人物姿態等對於畫面的一切控制，只單純聽從機遇的安排並直覺地按下快門，記錄下未曾察覺的這些人們甚至比在家中還要更為私密的情狀等，在在提醒我們，人始終是攝影藝術中最具感染力的主題。

「小众生──影像聯展」正由此應運而生，集結了跨越不同國籍、世代與背景，當前相當活躍的七位攝影家創作，引領觀者跟隨猶如調香師般的他們，從影像去提煉萃取出人類揉雜了獸性、人性、神性的複雜內在。在這裡，攝影是最能抵禦時間步步進逼的武器、有時又與文字等值，總能在影像與影像之間對話成篇，書寫出遣詞精準卻意味深遠的敘事。此外，它更猶似擁有強大法力的魔杖，為看似平凡無奇的日常即景妝點童話故事般的美好愉悅。

．肉體的耽美與人性的探問

身為對日本戰後攝影發展最具影響力的教父級人物，細江英公（Eikoh Hosoe，1933-）拍攝主題多圍繞在人體強烈的美感與拉扯不斷的生死議題，而其獨特的創作視角，更讓攝影自現實主義中得到解放，並和當代藝術、劇場與舞蹈表演，乃至於文學、電影等不同類別形成連結，激盪出諸多璀璨耀眼的火花。其以崇尚武士道精神、健身鍛鍊出雄壯肉體的日本文學家三島由紀夫（1925-1970）為模特兒拍攝而輯成的《薔薇刑》諸作，不但充分展現了人體的力量和美感，也把三島對肉體之美有近乎瘋狂的迷戀徹底攤開在世人眼前，至今仍被譽為最具視覺魔力的人像攝影。

藉由嫻熟地運用科技，李小鏡（1945-）得以發展出一系列以半人半獸意象為主題的數位影像作品，如展出的《Daniel》一件既是他個人的內在自拍（Selfie），也寓意深遠地對物種進化及人類生存的多重面貌提出深刻的意義探討。與之恰可形成對話，既是駐堂牧師又是攝影家，馮君藍（1961-）透過其攝影作品尋求人類對於信仰的認識及理解。在他恍若素描的凝靜人像攝影彷彿勾勒出人類內在的部分神性，總帶有悲憫的情感質地而令觀者深深觸動，從而體現了無私的愛與關懷。

簡永彬（1958-）長期致力於影像與繪畫間的關係與審美辯證，透過交互運用手工轉印、新藍曬法、重鉻膠彩轉印、碳膜轉印等技法，讓攝影作品擁有繪畫般手感塗刷的筆觸，如展出的幾件「Paris in blue」系列作品，彷彿將觀者帶回尤金•阿杰特眼中所見的舊日花都，正是上述理念的具體實踐。

．華麗的自信與療癒的天真

蜷川實花（1972-）曾經這麼說過：「生命的姿態是如此地無情而耀眼。然而，新生命仍前仆後繼地誕生，同時，也一天一天地邁向死亡...，這日復一日令人無感的日子，我仍得奮力地活下去。」而她鏡頭底下繽紛多彩、華麗詭譎且充滿戲劇張力的人像攝影，像是她執導電影《惡女花魁》，並為女主角土屋安娜拍攝這幀冶豔又充滿自信的影像，無疑正是其面對無常生命的積極回應。

張雍（1978-）的鏡頭底下──特別是他羈旅捷克多年拍攝所得之作品，像極了被雪覆蓋的詩句，總是有其獨特且跳躍的敘事性。如他所言：「比起決定性的瞬間，我更在乎眼前的人和他的生活。」此處所見的「蒸發」系列作品以其內在邏輯編排，讓時而相關時而無涉的兩個影像並陳，語詞一般地形成意義的延伸或斷裂，進而對懷疑、推論與無盡的生命故事提出邀請。

川島小鳥（1980-）則認為其是在反映日常生活的同時，創造出帶有些許幻想氛圍的影像作品。2009年，川島與時年才兩歲
，有著圓圓的臉、斗大的眼睛以及紅通通雙頰的「未来ちゃん」相遇，後者立即成為他創作上的第一個謬思。而她接觸世界許多新奇事物時自然流露出精靈般天真可愛的模樣，一一色彩鮮明地停格在川島的影像之中，即使來到今日，仍舊為許多人帶來療癒的力量。

誠然，一個藝術家未必能透過創作來緩解人類當前所面臨的諸多困境，卻可以藉由揭示其所見所感之真實，召喚出亂世中的希望想像。遍觀上述多位藝術家的影像作品，不難發現其中不僅僅停留在日常生活的切片捕捉，也不再只是個人經驗的詮釋，而是透過他們的眼睛與心靈的各種努力，為世人留下了這個時代的影像浮世繪，讓你我得以清楚意識到，即使是渺小眾生同樣存在著多樣性的生命景觀，一如深不可測的宇宙。

------------------------------

展出藝術家｜細江英公、李小鏡、簡永彬、馮君藍、蜷川實花、張雍、川島小鳥

------------------------------

展覽名稱｜小众生-影像聯展
展覽日期2022/10/01-2022/11/19
開幕茶會暨講座｜2022/10/01 15:00-18:00（講座採預約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