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簡單
小魚

我喜歡簡單的東西，或者是說：複雜的東西會嚇壞我。譬如說有的電影故事太曲折，就要我太太解釋給我聽，有時導演弄一點「藝術」手法，我就墮入五里霧中，偵探片猜猜兇手是誰，我大半猜不到。我比較喜歡侯孝賢的電影，是因為他的電影很簡單，如「戲夢人生」，只要用心去感受就不必太費腦筋。

我喜歡的東西都帶有濃厚的材質美。其實什麼東西都有它本身的材質感，自然界很多東西都單純到只是這樣而已。人為的東西有不少是自然和人為的融合，頗讓我心醉。如一個印章上面的印鈕，為了尊重石頭的好用及完整，又想要刻它一下，所以刻出來的印鈕就不會太囂張，卻又精神飽滿。有些人也許感動，也許為省事，就仿作一個，或仿作一大堆來賣，總不如原先做的那一個人好。建築上的雕樑畫棟，我總要在心裡把它還原成它的原始架構才覺得它的好，否則雕樑畫棟總透露什麼複雜的動機，壓迫著我。我較喜歡有一個人心意單純地用一根粗壯的木材來做樑。有的人的作品差不多沒有作工，在日本的一家寺廟，一個僧侶用盤子盛了一個乾癟的橘子請我吃，這個橘子只是經過僧侶的手，沒有任何花招。我喜歡因勢利導尊重環境整理出來的庭園。我不喜歡堆土機對平了一大片土地，再來種同一種花，造成一個大噴水池的庭園。我喜歡依個人因為有情有義而發展一些樸素才能的人，我看到技術高超的人會害怕。

我小時候，看《今日世界》和《讀者文摘》，很喜歡趙少昂的畫，因為那似乎不經意又畫得很像。畫得很像的人很多，但似乎那筆趣、墨趣、水趣、色趣更吸引我。後來看到齊白石的公雞，笨拙的線條一拉就是一根公雞的尾羽。還有很多人，他們總是興沖沖地融入了大自然的肌理。

我喜歡一條線像一根樹枝或像一根手指頭或像……所以我喜歡寫毛筆字和刻印章，也喜歡用毛筆來畫畫。但是我做以上的這些事的時候並不多。因為我還喜歡太多事情。譬如我喜歡入口即化的綠豆糕，我感覺到作綠豆糕師傅的美意。我喜歡一隻適合我屁股的椅子，我可以坐一整天。我喜歡適當的包裝，使包在裡面的東西像寶貝。我喜歡朋友的溫言軟語，願意長相廝守不願早死。我喜歡一疊鈔票放在口袋裡，即使不用也高興。

因為喜歡的事情太多，所以不喜歡的事情也很多。一天過一天，很快就過了。我喜歡畫畫，和前述喜歡的事情都大有關係。一個月之中有幾天喜歡畫畫，那幾天真的是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