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專訪

池中訪談｜魂舞－張相宜淺談韓國抽象藝術

2019-12-17｜攝影剪輯：方景財｜採訪編輯：王玉善4110

參展藝術家｜張相宜
魂舞：張相宜藝術作品的世界
文貞姬 國立臺南藝術大學副教授

我一直這麼認為，時常出現在張相宜藝術作品世界中「魂」的形象，是以一種動態生命力的樣貌出現，且試圖跨越生與死的界線。1940年，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離韓半島解放前五年，張相宜出生於今日北韓的開城，她的藝術創作，伴隨著歷史上南北韓的分裂，一同開展，如此成長的歷史背景，成為張相宜往後創作的基礎與動力來源。就我所觀察到的張相宜，從進入大學後，即展開藝術家創作生涯，迄今(2019年)長達60年，今日當我們回過身，重新審視張相宜將近一生的創作歷程，可以說她的藝術世界中，作為連結生者與死者，恰似靈媒角色的「魂軸」，佔據極重要角色地位。今日，張相宜的藝術作品內，透過身體作為媒介，所展現出來的舞蹈，欲傳達給觀者的是靈魂的訊息，至少就我所知，在她將近40年間所陸續創造出來的作品，其中透過微風、山陵、天空、浮雲等，皆欲傳達出生者與死者的魂魄，而此藝術表現手法，我們還可以進一步觀察到，張相宜透過間接、次要的媒介，加以還原出自身創作的源泉。

張相宜的創作，善用微風、天空與浮雲等自然現象，來表達出靈魂的形象，藉此傳遞出消逝的存在，誕生出動態嶄新的精神性舞蹈，此般精神性的舞蹈，時常出現在她的作品中，為藝術家透過自身的身體連結靈魂，同時也展現出試圖與另一個世界對話的可能，揭示出世上萬物於存在與消逝中，不停搏鬥的過程，易言之，張相宜畫面中的女性舞蹈者，乃是作為她與他者對話，同時也是藝術家超脫自身內面的象徵媒介。

繼之，張相宜的作品，於1980年代左右，清楚地讓人看見她使用舞蹈來交流生者與死者世界的題材，且她於其中採用韓國傳統舞姿、顏色與原型。尤其是張相宜於1989年所創作的〈開城到首爾〉，她透過個人成長史之外，同時交纏著韓國史史詩般的敘事，所創作出來的作品，我們在此壯闊的畫面中，明顯可見舞者的舞裳，強烈地傳達出1950年代南北韓戰後，生者與死者、國土分裂的悲痛，而張相宜透過畫面中舞者生動的舞裳，更加昇華其悲痛。張相宜於此創作階段，以傳統韓國式舞蹈的原型與色彩，陸續創作出〈靈魂〉(1989年)等代表性作品，
作品透過流動性線條，描繪出原初性身體與靈魂合而為一的造型。

特別是上述〈靈魂〉一作中，張相宜並非創作於紙上，而是在棉布等編織物上作畫，完全異於紙或緋緞等材質，呈現不一樣的藝術手法。而眾所皆知的，韓國傳統服裝製作多使用棉布，連同死者壽衣也是這般。張相宜使用此手法與素材，無疑地是想藉此傳達出死者的魂魄及其莊嚴性，就此看來，我們也可將張相宜選擇不使用紙張，而改用棉布創作的行為，視為她本身創作生涯中，實驗性表現藝術手法的階段，但不容小覷的是，張相宜除了在棉布上實驗其筆墨，也在其中試驗製作衣服材料的棉布，其物質纖維組織的極限，以便探討出更多筆墨變化。而此實驗性手法，從張相宜1980年代，開始使用傳統式韓國壽衣進行創作，試圖傳達出靈性世界觀外，也藉由跳著韓國傳統舞蹈之女舞者的舞裳，完美地再現出肉身與精神合而為一的狀態。

而在韓國「非定形藝術」(art informel)抽象化，以及現代化藝術發展過程中，張相宜利用棉布、麻布等物質性物質，抽象化「墨」的實驗手法，探究物質性變化之徑，此點呈現在她的1989年〈靈魂〉的作品內。易言之，張相宜利用異物質(植物、棉布等纖維組織)來取代傳統紙張作畫，直接面對物性，同時也有呼應1980年代韓國民主化口號中，回歸傳統之姿。另一方面，張相宜在1990年代後半葉，更是以靈魂為主題，創造出一系列〈花朵與靈魂〉的作品，意在慰靈韓戰中數以萬計犧牲的死者、士兵們，她於此一系列作品內，透過墨描繪出不同的戰爭場景，還在畫面上增添上盛開的花朵，其中包含有連結他者彼岸世界的意涵。一言以蔽之，〈花朵與靈魂〉系列作品中的墨，乃是作為精神性的魂與新生之生命力的原初交會所在。

張相宜藝術作品中，水墨與彩墨呈現出二分變奏狀，從此開創出朝向墨質自身世界之路。1963年，張相宜畢業後，作品獲得藝術公募大賞，而從那時開始，張相宜正式成為一名畫家，進行她的水墨抽象創作，同時她也加入墨林會，積極參與畫會活動。張相宜是一位跳脫傳統東洋畫範疇，朝向半抽象乃至抽象的藝術家，其過程中，「魂舞」可說是一貫性地出現在她此階段的藝術創作之中。

大約與張相宜使用「魂舞」為主題相近時期的1971年，其作品獲得韓國日報社主辦的第二屆現代藝術大選「最優秀獎」，以此更加確定她的藝術成就與努力。而在1960年代末至1970年代，正是韓國現代藝術發展階段，抽象畫開拓出許多藝術新視野與繪畫的多重可能性。換句話說，張相宜的抽象畫在當時畫壇極具轉折性與影響力。然而，提到韓國現代化藝術，我們不得不提當時在新聞出版界內，大力鼓吹抽象畫的金煥基，他藉由舉辦公募展，推動抽象畫的成長，促成抽象畫之蓬勃發展。而張相宜的作品也在第二屆公募展內獲得好評。

張相宜藝術作品中，抽象是從半抽象發展而來，透過水墨與彩墨二重反覆交織，乃至新的抽象畫境界。「魂舞」便是她典型的代表性藝術主題。此次展覽，主要展出張相宜最新的創作，即她透過水墨與彩墨二重變奏，讓觀者看到畫面中舞者，藉由生動的舞蹈，揭露出黯淡太初世界，來到深層畫面。特別是〈光之軸〉(2019年)此一作品，讓我們看到張相宜透過探討墨色之根源，彷彿欲召喚出自由靈魂，這象徵她的創作靈魂，讓人們一窺張相宜迄今一生藝術創作之生命力與所欲前往之路。

最後，張相宜近60年來的藝術創作生涯中，最近這十幾年間的新作中，我們看到其創作精神的律動性線條反覆出現，象徵她返回自身的自然觀，她的作品內，透過微風、天空、雨，與人的身形姿態等圖像，作為一種訊息，欲傳達給觀者她自身創作精神的完結，與所開創藝術新的一頁，張相宜的「魂舞」，即是張相宜這位藝術家之魂，同時也是她的生死觀，更是她試圖在自然觀內，欲開拓的嶄新藝術之路，也就是「魂舞」所具有之意涵。

展　期｜2019.11.23－2020.01.05
地　點｜赤粒藝術(台北市大安區大安路一段116巷15號)

魂舞張相宜赤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