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中見分身，同命紙上園

文｜張禮豪

「我能夠帶到另一個世界的，不是我的肉體也不是存款，應該就是那些溫暖的回憶吧，我想。能夠擁有數百個那樣的回憶，就算屬於我的世界一一消失也無所謂。能夠串起那些生活在不同地方、各種回憶之光的就只有我自己。那是唯有我才能完成的項鍊。」
──吉本芭娜娜《雛菊的人生》

看著洪千惠的繪畫作品，總讓人不期然地想起日本作家吉本芭娜娜的小説。

吉本芭娜娜最擅長的就是以淡然的筆調來引領她的所有人物，乃至於身為讀者的你我來正視生存無可避免的荒謬，進而從中挖掘出潛藏的希望光芒。在她筆下的青年男女，幾乎無一例外地大多有著憂愁敏感的性格，卻又對生命流露出濃濃的依戀。縱使面對至親好友的死亡陰影總是得經歷一段時間的哀痛掙扎，最終還是能夠克服情感的羈絆、洗滌一切的悲傷，再度鼓足勇氣地活在人生旅途上繼續前行。

如果說，吉本芭娜娜是透過書寫來讓生離死別的複雜情緒找到宣洩的出口；那麼，對洪千惠而言，繪畫則是她攬鏡自照，任其分身漫無目的地遊走在時而樂園、時而廢墟，甚至像是漂浮在沒有天地、不著邊際的虛幻之境，以體現「萬物生死相依」真諦的重要取徑。

太陽天秤、月亮雙子的洪千惠，不但個性上充分地反映了這兩個星座心思細膩、追求完美，可同時也極度善變，像是擁有雙重人格的特質，使她在創作的選擇上同樣不囿一格。就讀東海大學美術系期間，洪千惠也曾在膠彩跟水墨之間猶豫徬徨。所幸，畢業後選擇前往英倫研修攝影並取得碩士學位，讓她體悟到若即若離或許是最適合自己的內在狀態。正是如此，她喜歡透過相機跟筆來觀察速寫生活週遭的一切、紀錄自己在不同生命狀態的轉折……無形之中也造就了她筆下無論是人物或者想像出來的花卉，總是有那麼一點欲拒還迎的奇特感受，其作品的迷人之處也由此而來。

如同法國哲學家巴舍拉（Gaston Bachelard）所言：「空間並非填充物體的容器，而是人類意識的居所。」這樣的一個空間，總澆灌了棲居者的情感、想像與幻夢，而不是交由可見的物質來賦予定義。因此，有別於文人傳統中慣見離群避世、造境以悠遊的性靈追求，洪千惠試圖在其作品中建構的並非全然清泉流瀑、琴棋書畫的風景勝地，而是沒有過多物件裝飾，散發著迷離朦朧氣息的氤氳混沌，藉以投射她長期以來對於家屋的期待與臆想。

攜花探幽入幻境，欲拒還迎自迷人

在首次個展「紙上園」出現的多數作品，洪千惠主要選用未上礬的生絹來創作，以求能夠展現出線條的粗細變化，同時讓暈染效果獲得更好的掌握與控制。人們首先會注意到的，肯定是作品中那些有著略為拉長的頸項、較尋常所及都要來得寬大厚實的手掌，甚或修長豐滿雙腿的女性……例如《夢遊地》與《蔓草間》等件，既有幾分馬諦斯（Henri Matisse）、也有幾分莫迪利亞尼（Amedeo Modigliani）的人物造型與姿態或全身或半身地居於畫面中央，四周則被頗具裝飾性的蔓草環繞包圍。然而，她們大多面無表情，一定程度地反映了對於外在環境的敏感及躁動。此外，有些看來中性的肖像，則不難看出洪千惠採取了更趨向寫意的表現手法，以期能迅速地勾勒出情緒的流動。

凡此種種，與其稱之為自畫像，倒不如說是洪千惠將其內在性格擬人化後的寫照。正如法國詩人尚·考克多（Jean Cocteau）看到莫迪利亞尼為他所畫的肖像發出這樣的喟嘆：「畫中的人並不像我，但他確實看起來像莫迪利亞尼。」這也印證了無論揭露的程度是多是少，擁有不同面向的「自我」無疑是洪千惠創作的主要關注核心。而透過簡化物件與其他元素、將作品裡頭的敘事性盡可能降到最低，益發突顯出她在面對不同生命經驗的心緒轉折與變化。

或許是下意識受到攝影取鏡的影響，我們也可以看到洪千惠的作品有著許多焦段的變化，讓觀者必須移動腳步、調整視角，方能遠遠窺猜她的內心世界。像是以「一隅」和「彼方」為名的幾件系列作品，畫中人物雖是主體，尺度卻多與過往山水繪畫中的點景相仿，或站在蒲團之上與湖石悄然對望，或傍身於渺無花葉的紅色枯枝旁，甚至雙腿開張處見伸展盤旋、饒富動態的遒勁枝幹，形成相當特殊的對話關係，同樣在在引人遐想。

另外，「浮游花草」系列的多件作品，洪千惠在絹上描繪的皆是她融合日常所見後重新植栽出全然虛構的植物。在這裡，她採取了傳統書畫裡慣見不寫全株，單選一支的「折枝花卉」畫法，但在表現上反而更接近十九世紀歐洲盛行一時、類似標本採集的植物圖鑑製作。再加上周圍墨色的堆疊暈染，使得這些變形的花草彷彿擁有了在水中隨波蕩漾的姿態，充份流瀉出陰柔的女性特質。

在如今這個許多事情都令人費解的時代，洪千惠不追隨議題，而是選擇專注在自我的世界裡不斷挖掘。提及創作初衷她如是說：「在創作的過程中其實也是在紙上創造一個心靈空間，暫時逃離生活上的瑣事，在繪畫的過程中也得到了很多精神上的聊慰。」遍觀這些平靜又帶點沉鬱的作品，一定程度上或許也揭示了洪千惠及許多同一世代創作者所面臨的掙扎與矛盾；同時也像是在向觀者低聲訴說，人生總會遭逢迷惘無助的時刻，疏離、陰鬱與無助等情緒，也始終與生命緊緊相偎。只要專注於旅程發生的種種，都將映照出我們溫柔而堅強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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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間 ▎2.19 ~ 3.19.2022
時間 ▎1:00 ~ 7:00 pm (每周三－六)
開幕活動 ▎2.19.2022 5:00 pm
地址 ▎多納藝術 (台北市大安區基隆路二段112號7F)
導航 ▎https://goo.gl/maps/HgsiP9pYD4D2

REFEREN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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