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覽專文】
水耀日的啟示｜閱讀廖琳俐的創作世界
文 / 陶文岳 ( 藝評家 )

我們都知道水和空氣這兩者都是包括人類在內擁有生命生存的重要憑藉，前者在常溫常壓下無色無味的透明液體，是生命演化中不可缺少的重要資源。另外在禪宗公案中，水的清澈如鏡面的狀態常常被禪師引用為“明心見性”的最佳寫照。可見得不管是外在物質或是內在精神上都可以與水聯結上，這讓我聯想到臺灣女性藝術家廖琳俐的作品，從平面到裝置的創作，都是與水有關，可以說是對“水”最有感情與了解的藝術家。

廖琳俐出生於日本九州熊本，從小就對自然與美產生興趣，這個純樸寧靜的家鄉處處充滿了自然田野趣味，像花草樹木和廟宇山田等都在她的童年裡留下悠遠而深刻記憶。她總喜歡細心觀察這裡的自然生態成長，欣賞與嘻戲於其間；特別是她最喜歡散步於田野間玩團子蟲，簡單觸碰牠隨即就捲曲成一顆球狀物，不僅模樣討喜可愛也具有很強生命力。廖琳俐喜歡接觸不同的人、事、地、物，對創作的敏感度直接建立在自然真實的生命經驗與環境變化的體驗，都讓她在藝術創作實驗的過程中嚐試與結合不同的媒材來創作。

廖琳俐很珍惜這些物質的生命週期與他們主體性的存在是有原因的，因為三歲時她就跟隨著父母來到台灣和爺爺奶奶同住。在她有記憶的時候開始，奶奶長期臥病在床，常常接觸到奶奶被家人們從自己眼前推進推出的往返醫院，讓她對生命的脆弱性特別有感覺；年幼的生命體親眼目睹身為人的身體脆弱與病痛掙扎，對於生死早有深深感觸。佛教常說的“生命無常”的變化，其實很小就駐足於她的內心深處，也對她往後遭遇起伏不定的生命狀態能夠坦然面對。或許這些跟早熟的她在潛意識裡認識的日本文學或哲學也有關，她提到：「無常的生命狀態，有些是事情上的、有些是身體上的，總以為堅不可摧的總是不然，所以她喜歡把生命中的諸多混沌寄託在創作上，不強求而常常是順應自然物性，或許殘缺與遺憾，但她尊重萬物有靈和道法自然，同時從中也開拓了她創作的無限可能，因為水無色和包容性，順應自然和療癒自我。」

她特別喜歡找尋一些擁有自然環境生態的地方去駐村創作，廖琳俐和許多貧窮藝術家一樣都喜歡使用簡單的材質探索宇宙間的動態性 (dynamism) 與能量 (energy)。我覺得她面對自然環境跟城市建築的“氣場不同”，記得日本著名的建築與工業設計師黑川雅之就曾說：「『感受氣場』是一種原始的身體能力。……無論是時間還是空間上所體現的『細微之中看見整體』，都需要對於『氣』的感知能力，而非倚靠上天之眼或科學的角度。」所以同樣也是日本知名建築師的安藤忠雄喜歡到不知名的地方去探訪遊歷，因為不熟悉，他的腎上腺素就會被緊張刺激，整個頭腦與身體就會變得非常敏感，更容易去看清楚不同環境與介入環境而有新的收獲。

我相信台灣東部廣闊海洋，寬闊安逸的自然環境氛圍能吸引廖琳俐前來這裡駐村創作，這種原始氛圍與強大氣場是有道理的。她曾經什麼也不帶的支身就來到台東，只為了一償創作的宿願，同時也學會了減法只保有純粹和感情，重新尋找靈感的創作材料。她可以隨意散步於台東田間小路，很多的自然植物也成為她擷取利用來創作，例如像過季輪轉飄落的花果即是她最好的創作媒材。廖琳俐說：「其實靈感也是一直累積而來的，例如靈感可能是喜歡去台灣東部俯視太平洋天海一色的遼闊風景，以及在海邊凝視時刻不斷變化的波瀾，順著它會體會到自然就是接受變化的本質，或許放開雙臂與之共存，生命中的複雜會被洗滌，人生總是流動性的，順其自然就會帶我們航向更遼闊的大海，不只是觀察自然。」

藝術家的創作形式有很多種，廖琳俐順應自然創作，她選擇了“水”作為她創作的主軸，水衍生出單純與複雜的面向，一種自然生命循環與輪迴的狀態，就像冰化為液態水的動能，能使水自然流淌擴散成型。它逐漸蒸發的過程，影響空氣中的溫濕度變化、還有漂浮的微塵等許多無形因素都會使得液態色水在乾燥過程中產生成豐富的紋理，有的像樹木年輪，有的層層海浪或月的陰晴圓缺的造型趣味。這也是她樂此不疲的創作主因，因為充滿了驚奇樂趣。她自己創作常會想繼續把“脆弱的肉身”作為襯托出龐大自然環境的載體，甚至於到需要被關注的環境去做一番像獻祭的儀式，她曾經為了取高山冰斗湖的水作為創作的材料，特別爬了3310公尺高海拔的嘉明湖取水，然後再背回工作室轉化成創作的媒材，對她而言這就是最虔誠的創作態度。

2023. 6. 10 ~ 7. 8，她應邀於「潮時藝術」舉辦個展，這次以《水耀日》作為展覽主題，是一個詩意的命題，英文是 (Aqua) 水的啟蒙 (Enlightenment) 日，特別表達這次個展系列創作是從水的啟發而來，從中文中也可以聯想到水與日光的閃耀以及和時間有關的時日，海水與陽光的相互映照存在的想像空間。廖琳俐藉由創作的啟發與實驗，總會把自身原本的感受和想像帶到更深遠的地方，像她平時在工作室處理那些平面的架上繪畫一樣，就是作為表達其內在深層哲學與美學思想的產物，同時有種修行般療癒的狀態，她說：「若是說未來有什麼努力想追求的地方，就是放飛自我到更不可能、原始自然裡面體會自然的力量創作，也想直接進去大海當作調色盤創作，可能是轉瞬即逝的事件，未來的創作也讓我充滿期待。」我眼中所看到的廖琳俐跟其他大多數的潮派藝術家不同，在她作品上我看到她追求的自然之美，來自生命本初的自我，或許也帶有無常、虛無的哲思，在一切終需回歸於塵土的宿命中持續不斷的創作，平實中散溢開來無盡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