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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間彌生自傳回憶錄:讓自己的形體消融,並且對生命與享樂的萬花筒搖頭

草間彌生南瓜圓點藝術家自傳書摘

2021-07-03|撰文者:文/ 草間彌生;譯/ 鄭衍偉;圖/ 非池中藝術網編輯整理

創作,然後消融

一般而言,藝術家不會把自己的心結直接和托盤出表現在創作裡,可是我是把自己的心結和恐懼直接轉化成為表現的對象。
我光是想到要把那些又長又醜的男性生殖器插到身體裡,就覺得很害怕,所以做了一堆陰莖;想到今後要永無止盡繼續吃那種用機械生產製造的通心粉,就感覺頭皮發麻,所以刻了一堆通心粉。
一直做,一直做,連綿不絕地做,把自己融進那些表現物裡面,這就是我所謂的「消融」,意思是「讓自己的形體消融」。
1963年,草間彌生於裝置作品《一千艘船》。圖/葛羅皮亞斯美術館
譬如說我在自己全身畫滿圓點,然後把背景也都填上一樣的圖案,這就是一種「自我消融」。或者是把一匹馬和的背景全部都畫上圓點,這樣馬的形狀就好像消失,和圓點同化,而馬這個塊體則和永恆合而為一。我也是一樣,只要這樣做,我就可以消除自己的存在。
這時候,物件上斑點是「陽」,背景網點是「陰」,兩者會出現這樣的關係。創作陽具軟雕塑的時候,突出部分是陽,陽具與陽具之間的空隙是陰。把這些陰陽的特質結合起來就是我的表現方式。當陰陽融合的時候,我就可以消除自己的存在。
我就這樣接二連三把執念藝術的構想具體化。一九六四年四月,我在紐約的卡斯帖蘭尼畫廊舉個展「壓迫意象」(Driving Image Show),提倡「心因藝術」,並展出相關「性・食物・與執念」(Sex・Food・Obsession)系列作品。
我用通心粉這種機械生產的食物蓋滿內褲、襯衫、外套、鞋子、還有性徵等等各式各樣的事物,這正是「食物與性徵強迫症」。
此外我還把瓶子、桌子、廚房用品、鞋子全都覆上一層無盡之網,把「忍耐的造型」、「制約家具」、「蠻橫斗室」、「增殖視覺」、「空氣強迫」、「食物之毯」這些概念全都具象化。當時我用一個意象來傳達這些概念,就像是襯底的桌巾逆勢翻轉過來攻擊電話。
桌巾的花紋從電話表面蔓延開來,慢慢爬上房裡的門,沾滿整面牆壁和天花板,不斷向外擴散。地板上則鋪滿一層通心粉。我把一隻身上綴滿通心粉的狗放到展場裡面,女性觀眾一邊用高跟鞋踐踏那些通心粉一邊尖叫,那隻狗就在大家的腳步之間穿梭,不停瘋狂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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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6年,草間彌生個展「壓迫意象」於Galerie M. E. Thelen。圖/葛羅皮亞斯美術館
《紐約時報》報導這項個展說:「草間又開創了嶄新的藝術領域,大家絕對不能錯過。」這個展覽除了在美國各地巡迴之外,還到歐洲各地巡展,這使我在歐洲增加了許多未曾謀面的支持者。因此,我開始密集往返於美國與歐洲之間。
我最難忘的是赫伯特・里德爵士前來造訪我的紐約個展。當時里德從英國到麻薩諸塞州的衛斯理大學(Wesleyan University)演講時,特地從那裡前來參觀我的作品,帶給我很大的鼓勵。
一九六〇年我在華盛頓DC舉辦「無限的網」個展時,赫伯特・里德就曾經經由碧崔斯・培里夫人的介紹前來參觀,我們很早就見過面。這位出生於英國約克夏的詩人、文藝評論家,不僅把我選入「美國現代新人展」,還經常給予我許多幫助、支持與鼓勵。
當時里德針對「壓迫意象」寫了一段話:

「幾年前我在華盛頓發現了草間彌生的作品,可是今天我真的是再度感受到眼前的這些作品多麼具有原創性。草間早期的作品讓人感覺無始無終、無形無界,彷彿想要強調空間的無窮。
她創造出一種形式,用首尾一致、仿若菌絲般不停增殖的白色掩蔽物,把意識封閉起來。那是一種自律的藝術,用毫不遮掩的方式呈現一種超越的真實。
那種奇妙又美麗的形象,以一種令人瞠目結舌的方式,鮮明地在我們的感官上留下烙印。」

1966年,草間彌生於個展「壓迫意象」展場。圖/葛羅皮亞斯美術館
我創造的食物和性徵意象,後來在一九六〇年代的紐約畫壇漸漸風行起來。此外,我的作品陸陸續續開始帶有立體或者是空間的特性,經歷這個過程之後,我開始用鏡子和塑膠來創作。成果就是一九六五年十一月在卡斯帖蘭尼畫廊展出的個展:「無限鏡屋―陽具原野」(Infinity Mirror Room-Phalli’s Field)。
我在房間四面裝設鏡子,讓綴滿紅斑的好幾千根白布陰莖生滿地面。這四面鏡子把中央的物件包圍起來,透過無限的反射,召喚出莊嚴又不可思議的「陽具原野」。
人們可以赤腳走在房間裡面,雕刻和觀眾合而為一,大家可以親身感受自己的姿態和動作成為雕刻作品的一部分。人們迷失在這無限延伸的神祕王國裡,站在斑點的原野上成為幻想的俘虜。他們會看見恢弘壯闊的人類性徵,轉變成一種幽默的圓點圖案,會看見人類對於性的恐懼在光天化日之下蒸發消失。
在鏡子系列作品之後,我開始進入電子雕塑的新階段。一九六六年三月,我在同一地點卡斯帖蘭尼畫廊舉辦個展:「草間彌生的窺探秀」(Kusama’s Peep Show),別名「永恆的愛」(Endless Love Show)。這次個展完全沒有展出繪畫作品或是立體雕塑,而是以一個多媒體裝置做為主角。
草間彌生於個展「草間彌生的窺探秀」。圖/PHAIDON
我安排了一間內側佈滿鏡子的六角型房間,然後把紅白藍綠黃的小燈泡嵌在裝設鏡子的天花板上,交相明滅連綿不絕。會場中播放音樂,然後我發給所有來參觀的人一個印有「Love Forever」(愛會長長久久)的徽章。
我在這次個展的宣傳手冊上寫道:
「一九六六年『永恆的愛』,在這次展覽當中,包含了機械化、反覆、強迫觀念、衝動、暈眩、無法實現的無限的愛等等觀念。我把這個裝置稱之為『窺探秀』。取這個名稱的用意,是因為觀眾雖然可以在這房間裡面觀看,可是卻觸碰不到任何事物。」
裝設在天花板上的照明設備高速明滅,每次閃爍都會出現不同的排列組合和色彩搭配。十七種不同的迷幻異象幻化成萬物起源的光,把那些走進電子雕塑屋的人們勾引到瘋狂的世界。以前我自己親身經歷過那種靈魂出竅、徘徊在生死之交的狀態,現在我終於用這個裝置把那種感覺重現出來。我把這個巨大的環境雕塑視為一座愛的禮堂,將它命名為「永恆的愛」,這個個展的風評馬上傳開。
這個展覽是我的宣言,要獻給我這一生的愛。鏡中幾千幾萬道光速明滅的色彩,正是我們凡塵俗世的縮影。或許某次絢爛消散之後的黑暗,會把我們的靈魂帶進陰鬱的死寂,在那瞬間的毫釐與倏忽中,我們會斬斷人生這不堪的大戲,對生命與享樂的萬花筒搖頭。那些迷幻的光,是夢,是泡影,是天堂。
草間彌生於她的裝置作品《無線波卡圓點房》,1967。圖/葛羅皮亞斯美術館
草間彌生於1966年第33屆威尼斯雙年展。圖/葛羅皮亞斯美術館

面對南瓜的日子

戰爭結束之後,一九四八年,十九歲的我進入了京都市立美術工藝學校(後來改名為京都市立日吉吉丘高中)的四年最終課程。
我當時很想要離開父母和家裡的生活,為了找理由說服我媽,所以最後選擇京都。我媽也覺得讓我去學校唸書不錯,而且如果想要增進教養的話,去京都最好。因此,他們就把我托給一戶管教嚴格的人家照顧。
草間彌生第一次在日本的個展(1952),在她後面的作品是〈Lingering Dream〉(1949)。圖/葛羅皮亞斯美術館
雖然我讀的算是日本畫科,可是我待得很不愉快,很難忍受那邊的環境。老師什麼也不教,就只是要我們拼命地把圖畫得很精細,我實在是受不了。後來,我幾乎完全不去學校,自己關在房間裡畫畫,結果校方打電話來說,如果再這樣繼續請假下去,就會被退學,叫我趕快去學校。
而且我也很討厭京都那種替畫家排名,或者是搞師徒關係之類的麻煩事。看到因循苟且的京都畫壇,我真的是覺得毛骨悚然。人際關係到處糾纏不清,連上學都擺脫不掉,真的是讓人覺得快要窒息。心裡常常念著,好想要去遼闊的美國。
長大以後,南瓜在我的作品裡變成一個重要的主題,可是其實這個時候我就已經拼命在畫南瓜了。我小學的時候跑去外公那片遼闊的採種場玩,才開始注意南瓜。在那些採種用的百日草、日日草、旱金蓮的小徑上,四處點綴著南瓜小小的果實和黃色的花。
鑽進更深的地方看,長大了、長大了,有和人頭一樣大的南瓜。我撥開一排一排的百日草把手伸進去摸,把南瓜從莖上拔下來。這時候,南瓜突然活過來開始跟我說話。剛摘下來的南瓜帶著露水,泛著濕潤的光,那種可愛的觸感,真是筆墨難以形容。
草間彌生作品〈南瓜與蜥蜴的記憶〉,水彩與粉彩於紙本,39.8X54.6cm,1975。圖/葛羅皮亞斯美術館
我們會用「唐南瓜小子」這個詞來批評長得很醜的男人。或者用「南瓜長眼鼻」形容人又矮又胖。不管怎麼說,感覺南瓜的形象並不是太好。可是南瓜的外型實在是太可愛了,我完全無法抗拒。南瓜這形狀最吸引我的地方是它脂粉未施的大肚子,還有它強大的精神安定感。
我十幾歲,大概十七、八歲的時候,地方上辦了一個縣展,當時我就是畫南瓜去投稿參加。我只是用日本畫的材料,畫大大小小幾個橫列的南瓜,結果獲得好評,得了一個獎。
我在京都待了兩年左右,一直住在山腰一間旅館的二樓。那間旅館是一對帶著兩個小孩的俳人夫妻開的。待在那邊的時候,我試著用最寫實的方法去畫南瓜。
我會在紅色的毛毯上,襯一張卵麻紙,把筆放在身邊,然後開始打坐冥想,直到朝霞籠罩京都東山。我和南瓜的精華對坐,忘記世間的一切,聚精會神把注意力集中在一個南瓜上。就像達摩面壁十年那樣,我花一整個月處理一個南瓜,甚而廢寢忘食。
我不顧時間早晚拼命畫,連覆在南瓜表皮上一點一點細細的顆粒都勾畫得一清二楚。旁邊還加上三顆青番茄和兩塊甘藷,番茄開始轉紅的色澤,以及甘藷上的斑點和細毛也都畫得纖毫畢露。我還畫過一顆洋蔥,它是全部蔬菜裡最顯眼的一顆。
現在,我手邊依舊保留著我所畫的洋蔥,那是我的畢業作品。我父親把那張洋蔥畫鄭重其事地掛在自己的房間,所以在我前往美國之後,這張畫也沒有弄丟。自從他過世以後,我就把這張畫帶進我的房間裡。
草間彌生畫的洋蔥(1948)。©草間彌生
一九五○年,我的大幅日本畫《貓》入選第一屆長野縣展。隔年一九五一年大幅日本畫《殘夢》入選第二屆創造美術展。緊接著,在一九五二年,我二十三歲的時候,終於召開了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的個展。為了這次的展覽,每天我都用水彩、膠彩、油彩等等努力創作。也畫了很多和網點無限延伸有關的作品。
三月時,我在松本市第一公民館展出《蛾之死》、《永地》、《植物的殘骸》、《樹精》等等將近兩百七十件作品。雖然這只是我漫長生涯的第一步,可是我確實感受到自己完成了一件事情。
《畫室》雜誌一九五三年一月號刊登了一篇名為〈日展、個展回顧〉的文章。在阿部展也、田中忠雄、德大寺公英三個人的對談中,阿部展也發言提到:

「此外,我在松本市看的展覽當中,有一個年輕女生草間彌生的個展,展出兩百多件作品。我覺得她非常有潛力。她的黑線很有速度感,內在的影像像河流般好像一股腦全部流出來,讓我感到小小的震撼。」

當年十月,我馬不停蹄又在同一個地點辦了第二次個展。展出《自畫像》、《離別》、《海底》等油彩和素描作品,總共大約有兩百八十件。這時,藝評家瀧口修造替我寫了一篇〈小談草間彌生個展〉的文章。
有件大事在我召開個展的時候發生了。信州大學醫學院精神科醫師西丸四方博士,在治療我的時候看了我的畫,說:「這傢伙是天才。」他在全日本精神神經學會發表我的作品,到社會上四處推廣。
這位西丸博士建議我,「待在家裡,妳的問題只會越來越嚴重,盡可能早一點離開妳的母親吧。」
這讓我更認真考慮出國這件事。只要留在日本,無論待在哪裡都會被她找到,更別說萬一被她送去精神障礙的特殊學校,那就完蛋了。而且最根本的問題是,就我的審美觀念而言,我和保守封閉的日本其實水火不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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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間彌生的巨型南瓜裝置(1994)於瀨戶內海。圖/葛羅皮亞斯美術館

《無限的網:草間彌生自傳(10週年紀念版)》本文摘自草間彌生所著的《無限的網:草間彌生自傳(10週年紀念版)》,譯者為鄭衍偉,木馬文化出版。圖/木馬文化提供

草間彌生南瓜圓點藝術家自傳書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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