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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9|撰文者:王襦萱

「日常」這一概念在時代的推進之下,附著於它的要素不斷積累,而科技所衍生「技術物」(technical object)與人類的黏著度也隨之攀升,人類主體的生活行為模式卻因兩個世界過於緊密產生異變。

科技的突進發展,人工智能或高科技的機器在服膺人類的同時,也順勢地取代人類的作用(技術)。當我們接軌進入所謂的後人類時代,不停歇地深入探尋科學技術的邊界,積極開展超越利用肉體控制人工智能的研究,以此克服人類生物學帶來的侷限性。在這種追求下,現代人自然而然地被「數位環境」(digital Environment)所包覆,並且直接或間接地使生活受到影響,也不可分割地解釋當代文化和藝術領域範疇,正如「上線中-網路藝術展」這檔展覽所表示的:「在日漸強大的人工智慧系統的服務中,接受規模與範圍不斷擴大的監控,放棄屬於人的自主權,服從演算法的操控(manipulation),漸漸臣服於科技的操控,改變自己的思想與行為」。《Once in a while》,吳宜曄,圖/新竹市文化局提供

展覽中,策展人曾鈺涓透過觀察當代社會裡人類與科技衍生出的攀附關係作為核軸,思考網絡與生活機能緊密連結,將會導致人類於時代之下發生各方面的改變。「使用」科技物的這個動作,如今對大部分人來說都已產生質變成為了「依存」,它正是人與科技之間「主從關係」置換的要點,從感性面來說,當「不可或缺」的感受滋生時,也意味著主導權力的退位。存活於「單指游牧」的當今,網絡使時間與距離壓縮,就如展名給予的訊息,我們何時的狀態不是「上線中」?當人類交付自身於科技世界,何時我們可以劃定為人類自我馴化的起點?《快遞藝術》,林暐智、翁哲川、汪紹綱,圖/新竹市文化局提供

然而此種馴化的狀態甚至對於人類來說是種隱蔽的、意識之外的退讓。我們可以理解當「技術」(Technology)中的虛擬性成立時,它也夾帶著權力性(並非無中生有,而是人類有意無意置入的),這股權力性存在於它表現為對外部環境的控制力量,實則卻同時是對內部,當「技術物」供人類使用時,也就象徵著人類意識之下對自我主體的控制力量。必需提到的是控制可分為兩類,一是條規制約式的,最常見的例子即是當我們想要成功註冊一組帳號時,面對軟體的規章條例若是不勾選「我同意」,便只能以失敗告終;第二則是心理上的,它屬於伴隨前者所延伸出的制約,也就是所謂的成癮狀態,因生活機能與網絡的共生,不可迴避的讓使用習性改變,現實世界的主體與主體於網路世界的分身,這兩者的界線終將在頻繁使用下消弭,於是乎便不再有何者更為重要,只會剩下選擇(網路的、現實的)。不論是人類的形貌、習性、個體數字化…等資訊,我們自願的將自身暴露於其中,任由它蒐整分類我們的一切訊息,替我們在網絡中嵌入了標記,成為數字環境的一部分。《It Could Be You》,鄭先喻,圖/新竹市文化局提供

這些討論都回應到一件事,那就是網路在此作為與人類並置的對象,實質上兩者間的關係存在哪些可能性。在策展人的脈絡下,藉由四個面向的子題「數位操控」、「訊息幽靈」、「擬真存在」、「回返真實」,進而找出其中人類本應作為「主」,卻在科技依存下反而轉變為「從」的情況,也引盼觀眾再次對隱蔽性(covertness)線上操控的存在進行思辨。藝術家作為與我們生活在同時代的一員,判斷出數位環境下迎來不得忽視的變化,它異化出現代人新的思維與行為模式、社會現象和情感,透過作品談論大眾在必需面對和經歷的情況所衍生的社會現象,並圍繞這樣的當代趨勢做理解與詮釋的擴延。《被使用條款》,吳柏瑤,圖/新竹市文化局提供

展覽中值得一提的,便是在步入展場時並置的兩件作品,第一件以藝術家陶亞倫的《徘徊的幽靈No. 1》做為開端,當觀眾站立於動力裝置的平台,穿戴上VR眼鏡,讓身體漫遊於巨大虛擬的監視塔之間,無可逃竄的在梭巡光束的探射與監控下,藉此探索虛擬世界之中,權力的全景及其隱伏的反身性涵義。而到了第二件作品,也就是賴彥勳的作品-《CCTV:Surveillance Success》,該作品由兩個部分組成,其一是十六個監視器螢幕,其二則是一旁空間中的十六支監視器,在這些螢幕上所顯示的即為空間中的畫面,但當我們走進空間中才驚覺,空間內懸吊著一盆植物,在監視器多方的監控下植物「恰好」的迴避掉了多重的凝視,而觀眾則是在來回踱步與觀看裡,成為了某種權力結構下的凝視物。上述這兩件作品,一以虛擬,另一則以現實的方式,向觀眾揭示出我們在無法逃離的「上線中」狀態下,身體與監控的關係,同時也為展覽的第一個子題「數位操控」做了體感上強烈的起頭。《徘徊的幽靈No. 1》,陶亞倫,圖/新竹市文化局提供《CCTV:Surveillance Success》,賴彥勳,圖/新竹市文化局提供

雖劃分子題來區分,但在觀展的過程中體現出的狀態卻又是對接適恰的。在「數位操控」的延展下,爾後接續的另外三個子題,則表現出了各是相應的情境,不論是透過人工智能模組的操演,還是對於科技立於生活之中產生的異化。值得討論的是,在這些情境下儘管伴隨討論的是科技與網絡,但這何嘗不是在我們生活情境中佔據了最大部分「日常」。

人類在網絡中的各式動作,上傳、下載、導入輸出,甚至輸入訊息…等,種種行為對應到大數據時代下的數字化收整,然而我們自然地成為網絡中不可抹滅的標的物,這些情境下最終回歸到論及人類這個主體的處境。藝術家吳柏瑤的作品《被使用條款》,透過下載社群媒體上的照片,在將其經過人工智能唇形模擬來進行「言說」,直接地回應到現代人對於社群媒體所提供的「使用條款」採取的姿態與動作,在按下「同意」之時,也將自身與平台之間的使用關係拋擲出來,這樣的條款之下,是勾勒出那潛藏於使用者對於科技網絡中的臣服。吳玶萭的作品《播客凱爾倫》也同樣的建構出相似調性,透過汲取現場觀眾的話語,再利用人工智慧生產編譯處新的內容,上傳至Podcast平台,以合理卻又荒誕的內容,潛返回現實生活中。這兩件作品皆直指人類在當代社會中對於隱私的矛盾,當我們不假思索的同意了使用條款,同時又在意自身早已暴露於網絡中的訊息、樣貌,以如此荒謬的情境來做出對應動作。《播客凱爾倫》,吳玶萭,圖/新竹市文化局提供

在探討諸多複雜情境背後的關係時,仍然有藝術家觸及至較為個人化的經驗,王伯宇的《雲云》這件作品,其中的訊息是藝術家在整理遺物時,發現母親臨終前在手機中未送出的訊息。透過將它們視為一種無法完結的破碎,但摸不著的溫暖,來搭建這件作品的感性層面,但這並非一種召喚式的操作,更像是萃取出這些感性來構築一個骨架,並嘗試透過人工智慧模組,將這些訊息重新整合,推敲生成完整的訊息,使文字繼續發酵、生長,並且讓觀眾與它們建立一種獨特的關係,以此使得這個對話的「對象」持有一個肉身。《雲云》,王伯宇,圖/新竹市文化局提供

當看完整個展覽,便會發現這些作品的脈絡彼此附著,事實上這般繁複的狀態,也投射出人類在這裏頭的定位,同樣的它也貼附於生活的表層之下,如此幽微,卻又是個宏大的命題,「上線中-網路藝術展」通過當代藝術的邏輯與手法,擺脫說教與呈現未來感的技術物,聚焦在探究網路與人的關係,喚醒某種人類自我意識的妥協或對抗,或者那僅僅是一份體認。《聽與見-植物的靈魂》,江振維,圖/新竹市文化局提供

「人類還有一種願望,意欲達到所謂「人類」或是「精神」的崇高境界,而軀體的本質無時無刻都在暗示我們這一願望是多麼遙不可及…」〔註1〕,這段話出自段義孚的著作〈逃避主義:從恐懼到創造〉,現今我們試圖將各式科技的技術物與我們的距離拉近,同時畏懼身為人類的崇高性被消弭,「拉扯」或許是作為生存於網路時代的我們做常採取的動作。另外,〈逃避主義〉裡頭將人類逃避的對象列為四項,其中之三是混沌。作者表示混沌、不清晰的狀態總是令人類感到困惑與費解,於是人們便會試圖尋找清晰與明確。「人們寧願採納抽象的模型,也不願接受毫無頭緒的『現實』,因為清晰與明朗會給人以『真實存在』的感覺。」〔註2〕書中也論述到「逃避」在普世價值下被視為是貶義的詞彙。但正是人類內心原生的逃避心理,才得以推動了人類物質文化和精神文化的創造。在逃避過程中,人類借助各種文化手段(組織、語言、工具等),因此「逃避」的過程,同時也是文化創造的過程。若我們試著將人類對於科技網絡的開發視為某種「逃避」,因此在過程中建構出了現在的雲端世界,然而當它愈發明確與清晰,直至現在它儼然成為現實緊鄰的棲地,那麼接下來人類又該如何面對,或是我們該如何繼續「逃避」。
「上線中-網路藝術展」展場照,圖/新竹市文化局提供
《登出 Log out》,曾鈺涓,圖/新竹市文化局提供

〔註1〕〈逃避主義:從恐懼到創造〉(Escapism),段義孚著,立緒出版社,2014。 

〔註2〕 同註一。 

展期|2023/7/14(五)–9/10(日)
策展人|曾鈺涓
展出藝術家|王伯宇、江振維、吳柏瑤、吳宜曄、吳玶萭、林暐智+翁哲川+汪紹綱、洪揚+姚怡均+林妤庭+卓宜璇+馮介怡、陶亞倫、陳依純、鄭先喻、賴彥勳、謝佩庭。
主辦單位|新竹市政府
策展單位|新竹市文化局
「上線中-網路藝術展」亦提供線上展觀賞的服務,請登入「新竹‧城市博物館」網站-「在家也能看展覽」參觀:網站連結

新竹241藝術空間上線中-網路藝術展曾鈺涓新竹市政府新竹市文化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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