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池中藝術網

2024-01-05|撰文者:王襦萱

由策展人李京樺所策劃的《Internet Surfing:網路衝浪手冊》,集合了生於網路世代的藝術家們,在策展的概念上透過「Surfing」一詞作為開展的錨點。而「Surfing」這一字詞所意指的是,在網路上從一個頁面轉到另一個頁面的動作。首次使用這一詞的美國圖書館員讓・阿瑪爾・波莉(Jean Armour Polly)將網路使用者比喻為在大海中的訊息衝浪者,在策展論述中策展人將我們造訪網路頁面之間的跳轉,類比成是使用者乘著一波又一波的浪花並翻過。擷取這般意象,並且由此探討迸沫齊飛的網路狀態。《Internet Surfing:網路衝浪手冊》展場入口處,攝影/廖文瑄,圖/有章藝術博物館提供。

好一段時間裡,有一種關於網路科技的展覽,它們對虛擬情境的觀察幾乎已經成為了無新意的老梗,那便是對於網際網路誕生初期所具有的顛覆性進行超譯、誇大預測,但如此一來,不免便忽視且蒙蔽了網絡中既存權力的結構和超大型監控——那些張揚、隱晦的惡意。策展人通過將展覽命題為「使用手冊」作為介入的方式,在情境轉向再建構與觀察,來試圖回應人類對於網路實際使用的形勢,筆者則試圖去探詢藝術家與策展人在展覽之內,對於當今網路現象以及整個數位生態環境作出了有別於同類展覽的觀察、突破,瓦解展覽慣有的防波堤,直面這些網路生態內技術如何帶給觀眾影響,以及它可重塑(甚至取代)「真實」的能力。

在這迎面而來的湧浪背後,又是哪一陣風將其推移至此。如今人類面對網絡時需要何種討論,是某種對未來世界的預測展望,亦或是對當下處境的剖析,是否我們真的能夠去看透人類與網路媒介之下的伏流,梳理其間各種思想觀念的磕撞與嬗變,探討它與當代生活之間複雜的互動關係,對於今日所面臨的咄咄逼人的全球化網絡景觀,採取何種對應的行動,以及抱持何種心理狀態,更能產生現實意義。《Internet Surfing:網路衝浪手冊》展區照片,攝影/廖文瑄,圖/有章藝術博物館提供。

本次展覽位於國立臺灣藝術大學有章藝術博物館的北側展區,該處向來的特點之一,即是狹窄錯綜的道路,而展間正分佈於此,在觀展的當下,更多的是身體上與觀展意識上的昏眩與呆滯(lethargy),正是這種觀看方式催生了一系列的創新,但不免夾雜一些固化凝視,而已經變得決定性地移動而機械化,但新技術已經使抽離而機警的凝視變得更加包容且無所不知,以至於達到了大規模侵入的程度。

失重與失去方向的合理前行

已經多少年是這樣了,科技的進步異化了時間的感知,「冰棒」Zenly〔註1〕在2017年橫空出世廣受年輕人好用,另類的全知視角開啟,自己和他人的行蹤皆一覽無遺,直到2023年宣布下架,我們才驚覺原來晃眼已5年過去,當習性與習慣改變、養成後,才察覺時間在我們的感知層面上作用了多少,對於資訊的掌握和觀看方式都已經脫離了原先立足的平面之上。

不斷的淘汰、更新,日常中的淺浪推移著我們前進。而在監視、跟蹤和定位等新技術的推動下,我們的空間和時間的方向感發生了巨大變化。 這種轉變的特徵之一是日益重要的鳥瞰視角:自上而下的視角、谷歌地圖視角、衛星視角。 我們越來越習慣於過去被稱之為「上帝視角」的東西〔註2〕

 藝術家洪聖雄的作品〈暫存〉與吳佳容的作品〈Richard〉,兩件作品均採用非人類視角的移動方式將空間進行重新建構,體現了視覺的去人性化(或後人性化)了,兩者在移動的過程中,透過不同的形式來形塑出各自想要的空間想像,〈暫存〉為置換與安排,探問真實與虛擬在腦中混亂的邊際,同時在物件與場景的反覆出現下,勾起有別於自主意識下徘徊的身體感。不僅體現出藝術家對於網路空間/現實空間的獨特感知,在處理手法上也試圖調動觀眾在現場的身體經驗,可明瞭的接收到藝術家對於網路上的某些情境與狀態做出了轉譯。洪聖雄,〈暫存〉,攝影/廖文瑄,圖/有章藝術博物館提供。

〈Richard〉這件作品,則是以一個近乎於幽魂的視角來推進影像的進程,使用了2018年美國西雅圖塔科馬機場(Sea-Tac)的地勤人員Richard Russell所引起的Q400事件,不論是在投影屏幕上的無盡前行,還是失重狀態導致方向感流逝,視覺上的平靜狀態,皆與字幕背後敘事的激烈情緒所造就的對比,同樣的也回扣至網路使用情境的核心之處,一種暗流的脈動。然而投影屏幕之基底更加輕盈而「去物質化」(dematerialized),這兩件作品也不禁和展覽空間外錯綜複雜的道路空間產生呼應,貼近與網路資訊往返互動、切換之多重視窗而迷失景況。可惜的是〈Richard〉稍嫌存在著某種體感、視覺上的疲乏,儘管作品裡頭所引介的真實事件文本有著動人的敘事,在處理文本上仍然略存有感知之間的縫隙。吳佳容,〈Richard〉,攝影/廖文瑄,圖/有章藝術博物館提供。

知道再多也只是可能

關於各式網站無法開啟的詢問與解答在搜尋引擎中約有 103,000,000 項結果。王俊傑的作品〈Cherry Nose, 1954〉與〈 Image may contain〉透過繪畫本身具備的性質,連結到網路受技術與狀況影響,而牽動圖像顯示的結果,在顏料塗層所造就的平整表現下,型塑語言與圖像的內在核心關係,在圖像取消亦或是未成型的狀態下,語言的替代能夠使我們的視覺感知牽引至何處,當代網路世界的巨量圖像訊息的背後,又是將甚麼作為替代(支撐),若是要探討語言/文字總是導向了那永不可見、未曾在場的影像,在觀展的當下也不禁思考,那麼反之也是如此理所當然嗎。針對影像與文字彼此相對的完整性以及網路機制的框製,這兩件作品在雙生關係中被觀看,這近似於一個解謎的辯證,而現實之中當造訪網頁時,面對無法載入的頁面與圖像,我們欣然接受「糟糕,網頁已不存在」或是「image may contain」等說法,這種「接受」在此件作品中得到了新的詮釋,再多描述與線索,卻也只是可能。王俊傑,〈Cherry Nose, 1954〉,攝影/廖文瑄,圖/有章藝術博物館提供。王俊傑,〈 Image may contain〉,攝影/廖文瑄,圖/有章藝術博物館提供。

資訊往返的過程中,現實的邊界逐漸消失,對於網路現象的轉譯與象徵呈現,從步入展間藝術的第一件作品,林子傑的〈祝您有美好的一天!〉,透過大圖輸出與充滿人造感的仿真棕櫚樹與衝浪板構建了一個人工的衝浪場景;帕希斯.卡波涅斯(Vasilis Karvounis)的〈Sick ;) hahahaha〉以影像方式某種程度上還原了電腦病毒侵入系統並導致軟硬體癱瘓的過程;以及介力屋 ( LS、Leverage Studio ) 的〈這裡有料〉打造出如電影/遊戲空間的文章農場空間,這些作品就如破題一般的直指這一本指南手冊的中心,由此可見這檔展覽所要呈現出的,是一個有結構安排的成果,也就是有個大略的次序,正如一本手冊的閱讀需要有深入淺出,各自探討的也有所差異,策展人勢必是在這些網路世代藝術家身上,看見了其具有個殊性的手段,在這樣的前提下引入網路的使用方式,或許更令我們應該思考的是,情境、狀態下的使用如何貼合與呼應空間,以及在策展的縱軸下和其他作品產生橫軸的串聯,更加深刻的使用體驗與觀察似乎在觀展的過程中難以挖掘。林子傑,〈祝您有美好的一天!〉,攝影/廖文瑄,圖/有章藝術博物館提供。介力屋 ( LS、Leverage Studio ) ,〈這裡有料〉,攝影/廖文瑄,圖/有章藝術博物館提供。帕希斯.卡波涅斯(Vasilis Karvounis),〈Sick ;) hahahaha〉,攝影/廖文瑄,圖/有章藝術博物館提供。

湧浪溢出的結果

湧浪也就是我們所說的長浪,也有另一種說法稱之為「無風三尺浪」,與本水域風吹產生的風浪不同,長浪是外水域生成區傳播出來的波浪,藝術家黃育晨在此次的展覽中,他的作品即是給人這樣的感覺,正如外水域襲來的浪一般。〈不能結果,也能結果〉以弱影像(Poor Image)作為作品的基調,擴散了對於網路的觀察角度與方式。「麥克風試音...風...風...風...」隨著漸高的聲音,其實以敘事來說不是那麼令人一目了然箇中含意,我們似乎正處於一種或幾種不同視覺範式過渡的狀態。穩固的透視已經被其他類型的視覺所局部替換,有別於先前的〈暫存〉與〈Richard〉,失去地面的落體感開始滿溢出黃育晨在展場中搭建的投影屏幕,擴展至他部屬在展場中的物件與裝置。黃育晨,〈不能結果,也能結果〉,攝影/廖文瑄,圖/有章藝術博物館提供。

直到後續的口白以及影像持續堆疊才明白,整起敘事的起源來自於網路上的一張照片,記錄著因落山風的關係,人行道機車上的安全帽總是無一倖免得被吹落在地,後續人們將安全帽扣繫在行道樹上,使得「結果」的概念萌生,藝術家透過將最為貼近自身的網路經驗與迷因,形成日常與非日常的關係,當資訊在接收與散佈之間蛻變成荒謬的事件,那麼瀏覽網路之際,失去立足跟邊界的墜落也引發了閱覽的索然無味與沉溺。或許利用荒謬的「ㄎㄧㄤ」感被認為是這類新媒體作品的常見形式,但放入這次策展來看,面對網路世界之時,如何能將網路世代創作者的最真實感受轉化為作品,我想在黃育晨通過激發形式的消解做出的「結果」,十分貼合這位年輕藝術家的世代背景,雖然數位藝術的面貌仍待釐清,但它並不是無中生有話題,因為藝術是表現情感意義的符號,所以數位藝術是數位時代不可缺少的情感符號。以這次的「衝浪手冊」來說〈不能結果,也能結果〉似乎能夠列為一個重點事項。黃育晨,〈不能結果,也能結果〉,攝影/廖文瑄,圖/有章藝術博物館提供。

總結來說,策展人將展覽以手冊的架構結合台藝大展區本身的街區特性,使得「網路衝浪」一詞在對應作品呈現時並不會顯得過於輕浮,只不過在展覽中,更多讓我們看到的,仍然是某種大範圍的指向對應,好似存在一種假設,假設我們若在網路中擁有實體,那麼這個身體經驗會對應到現實中的甚麼體驗,因此會發現某些藝術家透過實體空間來演繹虛擬空間拼組,不免衍伸出一些對於場所空間以及網路兩者的縫隙,最通顯得即是作品更多在處理的是象徵網路的問題,網路世代的年輕藝術家們本身對於當代網路的獨到觀察並沒有預期的多樣。如此一來,如何有效的對應到所謂網絡本身無形的「場域」,或許是在處理網路相關概念下,藝術家更需要著墨之處。有必要更多地考慮空間以及影像作為物質的強度和差異狀態,避免在轉譯材質語彙上面附加可變性的暴力,同時這也不是對空間、情境施加的假設的殘酷。


註1:Zenly是歐洲地區一款十分流行的實時定位應用,用於家人及朋友之間互相分享實時位置信息。Zenly 採用可靠、有效並且準確的定位算法技術,能夠找出朋友或家人的準確位置。此外, 還能向用户顯示好友電池電量,避免由於電量耗盡聯繫不上而胡思亂想的擔憂和恐慌。https://baike.baidu.hk/item/Zenly/20114170

註2:Hito Steyerl,< In Free Fall: A Thought Experiment on Vertical Perspective>
https://www.e-flux.com/journal/24/67860/in-free-fall-a-thought-experiment-on-vertical-perspective/

Internet Surfing:網路衝浪手冊國立臺灣藝術大學李京樺有章藝術博物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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