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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1-20|撰文者:洪培馨

臺北市立美術館展覽「飛地:一部自傳的誕生」,以「飛地」象徵女性藝術家自我保護的創作空間,並引用弗吉尼亞.吳爾芙(Virginia Woolf)的作品,呈現女性如何在社會結構下保有自主空間,通過藝術創作探索自我,建構個人身份並與集體記憶產生共鳴。整個展覽如同一場自我探索之旅,作品猶如色彩與形狀各異的房間,宛如地圖上的點相互連結成線,線條產生方向,逐步導航出探索的路徑。文章〈找到你的路〉的標題與結構靈感來自英裔澳洲作家薩拉.艾哈邁德(Sara Ahmed)的同名文章。她在女性主義與酷兒研究中,透過「定向」探討性取向與種族如何定錨。差異與認同是動態的過程,因此文章並未特意聚焦於女性,轉而思考個體如何透過差異找到方向並理解其變化。在此語境下,文章從「飛地」如何在母國與所在地的差異張力中尋找自我展開,引發觀者對「如何找到你的路」的思考。
「飛地」展場一景。圖 / 臺北市立美術館提供。

迷路/找路

「飛地」中的「飛」字帶有「分離」的意涵,象徵一片與母國地理隔絕的土地,彷彿「飛」離了主體,懸浮或孤立於他國領土之間。無法與主要領土直接連接,呈現出距離感與脫離性。由於無法與母國直接連結,飛地面臨交通、國防、經濟等多方面的挑戰。展覽中,「飛地」隱喻創作者在多重身份間的掙扎與孤立感,如同飛地處於連結與分割之間的矛盾處境。除了身為女性創作者,展覽中的許多藝術家也有長期移居異國的經歷。移居也是一個重新定向的過程,使人審視自身的方向與歸屬感。

離開熟悉的家鄉後,個體在新環境中試圖找到定位,經歷一個已經遠離的家和一個尚未成為家的地方的矛盾感。陌生環境既引發恐懼,也喚起渴望,使人反思自己為何到達此地,並找到安身之所。正如旅行或搬家時,重新安置物品能夠帶來安全感,熟悉的物品成為錨點,引導人確立新的方位。艾哈邁德說:「找到方向前,可能要先經歷迷失。」迷失的過程使人領悟方向的意義,逐漸通過周圍特徵確立自我。迷路使個體在不熟悉的空間透過持續互動培養出熟悉感。有時,人們在相似背景中尋找獨特性,而在異地,則可能更試圖尋找共通點。

這是一種逐步建立歸屬感與自我認同的過程,人生如同在迷路與找到路之間,不斷探索自我。
「飛地」展場一景。圖 / 臺北市立美術館提供。

起始點

展覽的第一件作品是尹錫男的裝置《粉紅色的房間 III》,為展覽開啟了充滿張力的序幕。粉紅色空間中,地面散落著玻璃珠,三張仿巴洛克椅子被金屬釘刺穿,柔軟感被不安取代。一個蜷縮的人形坐在椅子上,而地面上的玻璃珠使步伐危險,隱喻華麗表象下的孤立與束縛感。此作既是展覽第一個篇章的開端,1998年展出的台北雙年展亦是北美館國際雙年展旅程的起點。
尹錫男,《粉紅色的房間 III》,1998,複合媒材裝置,依展場而定。臺北市立美術館典藏。圖 / 臺北市立美術館提供。

而展覽以吳爾芙的小說為靈感,構建三個篇章,以三個「房間」為起點,呈現藝術家創作關注的演變。王雅慧的錄像作品《日光下的靜物》猶如第二章的起點,綠色植栽在空曠房間中,光影變化下展現寂靜中的生命力量。第三章的開端是吳瑪悧的《墓誌銘》,以海浪拍打岩石的影像和玻璃板上的女性受害者文字,表達歷史的傷痛與忽視,隱現的文字如同在差異的歷史與沉默中尋求發聲的艱難過程。這三件作品如同三塊「飛地」,揭示女性從家庭、自我到社會中的處境,並串連起北美館典藏的歷史。
王雅慧,《日光下的靜物》,2005,錄像裝置,4分36秒。臺北市立美術館典藏。圖 / 臺北市立美術館提供。
吳瑪悧,《墓誌銘》,1997,錄像、噴砂玻璃,依場地而定。臺北市立美術館典藏。圖 / 臺北市立美術館提供。

除典藏品外,展覽也委託郭俞平創作書房計畫,撰寫小說《珍藏盒》,融合女性藝術家故事。展場樓梯改造成閱讀空間,柔和燈光、橘色地毯和圓形座墊增添私密感,使人放慢步調,與文字短暫親密,成為自我安放之地。
郭俞平,書房計畫《珍藏盒》。圖 / 臺北市立美術館提供。
郭俞平,書房計畫《珍藏盒》。圖 / 臺北市立美術館提供。

定位

當確立了起點,接下來便是自我定位的過程,辨識個體所在的位置並感知自我在空間中的存在。空間對創作有著顯著的影響,許多藝術家的作品尺幅往往受到工作空間大小的限制。李錦繡的三聯畫《容合、相待、彩虹曲》以第一人稱視角描繪自己在椅凳上作畫,畫中的雙腳強化了自我的存在,柔和的粉色和黃色營造居家氛圍,顯示她在日常生活空間中作畫。僅靠一張小凳子和一本小本子確立創作位置,創造出割裂現實中的心靈庇護之地。這種對自我的關注,正如展覽「自傳誕生」所揭示,「自傳」使個體在多重角色中收回注意力並進行自我觀照,因為自我認識始終是最困難的課題。另一件作品,王淑鈴的《吟唱的河流》,以深藍、亮黃等色交織,呈現如河流般的流動感。作品宏大的尺幅需要廣闊空間的支持,並以全身投入來掌控畫面。細膩筆觸與大面積揮灑,在微小與宏觀之間反覆切換,形成強烈的視覺張力與情感共鳴。定位不僅在於找到位置,也在於人們如何放置自己的身體,並感知與理解自我在空間中的存在。
「飛地」展場一景。(左)王淑鈴,《吟唱的河流》,2009-2011,臺北市立美術館典藏。(右)李錦繡 ,《容合、相待、彩虹曲》,2002,臺北市立美術館典藏。圖 / 臺北市立美術館提供。

找到你的路

侯怡亭的《歷史刺繡人》系列在黑白照片上覆蓋手工刺繡,反覆穿刺與疊加的過程展現勞動與女性在歷史中的身體規訓。顏妤庭的《無數個昨日-3》透過細膩的筆觸與重複紋樣,營造如皴法般的質感層次,人物穿插其中,打破規律,形成有序的節奏,以多重敘事空間進行探索。最後,觀眾將會看到蕾琴娜.希維拉(Regina Silveira)的作品《入侵系列:冒險故事》。反覆的黑色腳印圖案,覆蓋白色牆面與天花板,隨展場結構起伏而變化,彷彿流動的軌跡,從展間延伸至外部,這些腳印不僅是空間中探索的步伐,也彷彿著在未知領域中不斷尋找新的方向。這種動態且強烈的視覺效果令人回想起2006年台北雙年展,大量黑色腳印曾爬滿白色建築立方體外牆,黑白對比鮮明,宛如無數微小個體包覆巨大的結構。作品從「入侵」到「走出」,展現了人類不懈探索與尋找定位的精神。或者,也可穿越回望2012年台北雙年展,當時陳瀅如的《共登世界大同之境》在「現代怪獸/想像的死而復生」中展出,或回憶弗蘭妮.侯伯格(Virlani Hallberg)的《倒退三角廣場》,影像中的人物紅色眼罩呈現的不確定感。
侯怡亭,《歷史刺繡人No. 1》,2015-2016,畫布、數位輸出、刺繡,41× 62公分。臺北市立美術館典藏。圖 / 臺北市立美術館提供。
顏妤庭,《無數個昨日-3》,2020,墨、水彩、膠彩、紙,185 × 226 × 5公分。臺北市立美術館典藏。圖 / 臺北市立美術館提供。

北美館自2013年「台灣現當代女性藝術五部曲」、2019年「她的抽象」,到2024年「飛地:一部自傳的誕生」,這些展覽如同一條細膩而綿延的線,不斷反覆重新思考女性藝術的脈絡與發展。典藏展就如同一雙溫柔的手,攤開沉睡在庫房中的過去展覽歷史,一幕幕交織在一起,讓觀者窺見展覽的歷史與典藏的軌跡。庫房之於美術館如同一只時空寶盒,讓過去與現在交錯,使每個時代得以重新理解。正如藝術家郭俞平在《珍藏盒》中所言:「接下來是如連環畫撕下來的一頁,被釘住在一個特定時空中,任何人都能藉其線索與零星的細節,發展出全然不同的故事,而我恰好出現在那一頁裡。」或許這也正是這個展覽的最佳註解,讓回憶與當下共同存在,引導觀者在屬於自己的路徑中,找到方向與位置。
蕾琴娜.希維拉,《入侵系列:冒險故事》(現地製作版),2006 /2024,數位輸出、卡點西德,依展場而定。臺北市立美術館典藏。圖 / 臺北市立美術館提供。

延伸閱讀 ▋北美館「飛地:一部自傳的誕生」從典藏作品出發,探索跨世代女性藝術內在情狀與生命故事

飛地臺北市立美術館台灣現當代女性藝術五部曲Find Your Way典藏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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