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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 Pulima藝術節策展系列報導│從動作中,重拾身為人的本質:陳豪毅《真正人系列─蹲站坐臥》

Pulima藝術節陳豪毅真正人策展原住民

2020-11-11|撰文者:Pulima藝術節/非池中藝術網編輯陳晞

以原住民為主體、兩年一度的PULIMA藝術節,今年在形式與概念上都與前幾屆有著許多不同。從本來固定在都市中的美術館空間,搬移到部落場域。在此次以六個策展計畫試圖從人類與山林、物種、土地環境的另類關係,探討原住民族與環境變遷之間的關係中,青年策展人陳豪毅以「真正人系列─蹲站坐臥」透過當代特定生活環境中的身體狀態,嘗試對「人」的古典哲學概念進行再次的思辨。
從展覽計畫名稱中的「蹲站坐臥」我們可以看見,策展人以身體動作作為與自然、土地產生連結的傳統行動軌跡,在當代文化殖民的制約之下被迫妥協。此時,在不同文化之間的「人」與身分的概念,也逐漸地糊化。
ttakuban 少年會所。圖/財團法人原住民族文化事業基金會提供

蹲站坐臥,以身作則

「還有什麼能比動作來的更有力量呢?他們在各個場域都奉獻心力,更多的時候他們是互相幫忙的(paliw):蹲下的時候是和土地最親近的、站著要迎向早晨的陽光、坐下是慎重也是交心交流的時刻、躺臥時要放鬆和大自然⼀起休息。」──陳豪毅,「真正人系列—蹲站坐臥」策展論述

陳豪毅的原住民血統,一半來自南王部落的卑南族,一半來自麻荖漏的阿美族。在臺北唸完北藝大研究所之後,以策展人的身分於國內外策劃過多次展覽。在一次計劃之下,因緣際會回到台東教書,因而在返回的過程中,與自我的原鄉產生連結的契機。在教育資源匱乏的國小中,他以不同於一般都市中小學的教育方法來與學生互相學習,「好意老師」成為了學生之間對他的親暱稱呼。
青年策展人陳豪毅。圖/財團法人原住民族文化事業基金會提供
作為一位受到專業學院思辨訓練的教育者,這次在Pulima藝術節的策展計畫中,他的策展實踐試圖結合了部落文化中的傳統技藝,與身體經驗的教育。對陳豪毅來說,真正的人的教育,在學校中靜態地、安全地吸收知識,遠遠不足以讓我們去乘載一個文化的真正樣貌。
對他來說,真正的「人」,要懂得在生活環境中蹲、站、坐、臥。
陳豪毅說,這四個動作代表的是生活中的身體動作本身,還有其背後作為人的文化意識。在此次展出的作品中,也可以看見藝術家對於身體在日常生活中、在歷史脈絡中、在文化儀式中的關照。
陳逸軒(Varanuvan Mavaliw)在「真正人系列─蹲站坐臥」中展出的影像作品。圖/Pulima藝術節提供
在「真正人系列─蹲站坐臥」展覽中,參展藝術家陳逸軒(Varanuvan Mavaliw)2012年曾因為「『悍』衛祖靈拒絕遷葬」的抗爭行動,想幫自己的部落作紀錄。攝影工作一路至今,不斷在各種攝影工作下學習跟磨練,發展出記錄原住民族祭典過程影像的興趣,陸續到不同的部落進行拍攝。
作為台東卡大地布部落卑南族人,陳逸軒在這次展覽中帶來跳轉式的祭儀影像,將攝影的圖面朝向巨大圓圈裝置的內部,讓觀者必須進入並繞行圓圈,方得以觀看與祭儀文化有關的影像(在祭典時刻,外人是無法這樣進入圓圈的)。
在阿美族重要祭典「ilisin」的進行過程中,逸軒以他者視角拍攝祭典參與者的動作,記錄時空色澤與不同的人物姿態。在儀式過程中,有迎靈的舞蹈、也有整夜不斷移動的秩序。ilisin在不同的區域也有著不同的肢體展現,大眾所認知的手牽手的舞蹈,在港口部落中則是小拇指勾著小拇指一起跳舞,作者在紀錄的過程中尋找著肢體閃瞬即逝的當下過渡至影像的力道。
陳逸軒(Varanuvan Mavaliw)在「真正人系列─蹲站坐臥」中展出的影像作品。圖/Pulima藝術節提供
陳逸軒(Varanuvan Mavaliw)。圖/Pulima藝術節提供
這些日常和儀式中的動作,來自於族群文化傳承的積累與轉譯,有的隨著時間跟環境的變化成為形式,有的甚至因為無文字記錄而消失成為印象與神話。長光部落的阿美族藝術家拉飛.邵馬(Lafin Sawmah)的《夢見黑潮》,即是關於因為缺乏紀錄傳承,成為神話口傳歷史中的一個物件──阿美族獨木舟。
拉飛與同為藝術家的太太葉海地,一起於2019年創立了自己的藝術場館:三間屋創新實驗聚落。除了小巧精緻且創意無窮的漂流木家具與雕塑之外,藝術家也跨足大型的地景裝置藝術創作,他希望透過自己的創作,能使大家開始嘗試思索藝術本質的探究過程,並將古老的智慧精神繼續傳承。
台灣作為許多南島語系原住民族的可能原鄉,阿美族的口傳歷史「大洪水傳說」說明了阿美族祖先從其他土地遷徙而來的傳說。儘管有這樣的口述歷史,造船的技術卻沒有被遺留下來。藝術家透過去打造一艘原木刨製而成的獨木舟,以自己的身體經驗去感受族群文化中的海洋文化精神。
拉飛.邵馬(Lafin Sawmah)作品。圖/Pulima藝術節提供
此次拉飛的創作,不是回想,而是一種推想,想像南島民族在遷徙的過程中,如何乘風破浪來到台灣。阿美族一般所知是靠海維生的民族,然而現存所知的阿美族航海工具只有竹筏,卻未曾有獨木舟的技藝傳承下來。因此,藝術家期盼的就是造一艘阿美族的舟,藉此期望在未來航向更遠的海域。
藝術家認為,寬廣的過去歷史與未來還有機會能一探究竟,期望透過這艘獨木舟,聯繫更多我們與南島族群的核心。「物件會被歲月所剝離,但精神卻會長存於人心中。」 一把斧頭、一把刀就能把乘載著祖先的智慧與精神用雙手建構出來,運用最單純的方式去把一艘船做出來,拋棄現代工具的狀態下去反思,最初的木船是怎麼製造出來的,造船的過程拿著工具呈現不同的姿態與船體對話。
拉飛.邵馬(Lafin Sawmah)。圖/Pulima藝術節提供
關於口述歷史與神話文本的當代詮釋上,藝術家吳思嶔在「南方以南」的展覽計劃期間的現地創作《名字嗎?我有很多個》的延伸作品《名字嗎?我有很多個(後台)》,以口傳歷史、文史檔案與網路資料形構原住民部落中流傳的滅絕人種矮黑人族,並於手機AR裝置中呈現。此次展出AR中的矮黑人形象在檔案描述的文字語言和AR後台的程式語言的生產過程,呈現語言如何將一個可能曾在的現實,抽象化為不同介面上的形象和象徵。
生活在全面網路資訊化的時代,影像觀看與生產方式已經產生了全面性的變革,在眾多的網路影像的平台上,各種類型的影像透過演算法機制來滿足我們的興趣與嗜好,而其中一種影像及是關於「原始生存技術」或是「野外求生」的類型(例如擁有千萬訂閱人數的youtuber “primitive technology”)。這樣的類型影像的出現與興起,不外乎也牽連著某種當代現象:人們需要從當代制度勞役與資本系統中暫時的逃逸。
吳思嶔作品影像。圖/Pulima藝術節提供
「原始」原被指涉的定義為一種相對於「文明」的二元面向,但在這個人口過剩與失速發展的年代,人類開始轉頭追求「原始」,當然,這裡的原始已經轉換成一種情節,從觀看影片的過程中獲得暫時的解套,或是上班族在休假期間去實現野外生活的精神體驗。有趣的是,這些原始技術透過當代影像的演算技術被廣為流傳,已經成為一種奇特的當代現象,我們可以從影像平台上學習生火技術、狩獵技巧或野炊技術,透過網路影像成為原始人。
此次吳思嶔開展了一個全新的系列製作,它是多集數影像計畫的第一部,主要拍攝「原住民傳統技術」與「網路傳播原始技術」的綜合實驗。透過與原民族人共同合作,從「採集」、「狩獵」、「煮食」來混合多樣來源的技術。藝術家的影像當中沒有任何解說性文字,純粹是一種攝取觀眾腦內因子的影像實驗,觀眾可作為技術學習者,或對其內容產生舒壓感,原民身體的動作,給予了當代文明社會繁雜爆炸的一種逃逸的愉悅。
具有酷兒認同的藝術家林安琪(Ciwas)是一位泰雅族藝術家,在性別人同與族群認同等不同的身體處境裡穿梭與徘徊。他於加拿大學習回過後,開始嘗試用不同方式尋找與祖靈世界觀的連結。在不同時期的審思中,她時常找尋簡練的文字和圖像來轉意複雜的概念,並穿插不同程度的語言、環境、社會規範與身份認同等議題。
林安琪(Ciwas)。圖/PULIMA藝術節提供
此次安琪的作品將自身認同投射到泰雅族口傳的故事「女人社」(女人僅坐在某顆石頭上吹風即可受孕),同時連結到日殖時期日本人送給部分泰雅族人「黃銅鍋」(銅慢性的毒性,滲透到飲食,間接造成無法受孕)的故事文本。小說般的敘釋與歷史事件結合,再次交叉探討了藝術家在不同層面的身份認同與尋根的期望,在創作中試圖與自己 sbalay ,而在成為真正的「人」之前 ,要懂得 sbalay(和解 )自己的過去,而她先與自己 sbalay作為開始。
林安琪(Ciwas)作品。圖/PULIMA藝術節提供
翁嬿婷(Fali)展出的作品《看見_與靈相遇_Paorong ni Marang》和《聽見_與靈相遇_Kating Hongay》,源自藝術家從2018年起選擇落腳在太巴塱部落,開始記錄部落裡看似生活日常卻是逐漸消失的傳統文化技藝/記憶。希望透過影像記錄語言與歌謠,使其傳承。在花蓮的這段時間,被阿美族傳統祭儀文化Sisakawihay的故事所深深吸引,因此開始籌拍紀錄片《Sisakawihay 引靈人》。
翁嬿婷(Fali)作品。圖/Pulima藝術節提供
翁嬿婷(Fali)作品。圖/Pulima藝術節提供

此次翁嬿婷將紀錄片的內容重新拆解,以靈魂、死亡、新生穿叉交織。而在期間Fali也不知不覺投身了自己的情感,不管是對於Osay阿嬤的祭儀聲音記錄,或是在Marang成巫過程的攝錄,她自己的靈魂也拉扯了進去。動作本身不是重點,而是動作之中存在的靈魂樣式如何被呈現。在塑膠椅 、滿是刮痕的紅桌與檳榔等不同的物件,與Sisakawihay含入米酒從口噴出的儀式動作之間,文化身體表現的是牽掛、也是堅忍。
在「真正人系列─蹲站坐臥」中,我們可以看見藝術家從已成為傳說的,瀕臨消失的身體性,找尋文化身分中的「人」的條件。進一步思考把自己當「人」看的時候,人所乘載著的文化人性又是什麼。

下一代的原住民生活意味著甚麼?

近年來陳豪毅透過族群文化中的傳統工藝藤編,試著去找尋自己與部落文化的連結。在「南方以南」的展覽實務當中,藝術學者龔卓軍也認為陳豪毅在策展實踐當中,處於一種「找尋回返部落之路」的狀態(註1)。然而,復振工藝技術首先必須從自己到山林中的採藤經驗中開始訓練。
從自己跌跌撞撞地摸索,到偶遇耆老求教技術,因此與耆老產生連結,到創立黃藤藤編工藝的屋外工作室,在這樣的連結當中,陳豪毅認識到了部落在有形與無形的文化資產傳承當中的一些迫切問題。
「身體性是一種遺傳,或是一種生活的慣習,造就出不一樣的行動表現。在融入社會和回到部落之間,找到自己身體舒適的那種感覺 ,是我想透過『真正人系列─蹲坐站臥』來探討的。」
此次Pulima藝術節也邀請策展人相互進行部落踏查與交流。圖/財團法人原住民族文化事業基金會提供
在臺灣的各大選舉期間,我們不難在網路上看見討論省籍情結、土地認同的文章。外省、本省、客家、閩南與混血的二代、三代,在不同時空背景之下,對於自我的文化與土地認同各有地緣性的差異。
然而原住民自古以來在既有土地上的世代傳承,面臨到個人主義與自由意志在都市化與現代化發展之下的選擇時,我們該如何看待原住民族群文化在當下遭遇到的困境?除了族群中的傳統技藝之外,當上一代爭取的原住民保留地,下一代卻無意照顧時,文化的復振又是誰的責任?又或誰是有資格?
陳豪毅希冀融入的族群文化,正因為城鄉差距而逐漸消亡。小時候在南王部落長大,部落對他除了是家的依歸,也是作為身而為人的意義源頭。他以自身的立場思考,認為原民性的框架需要被重新審視。陳豪毅的策展計畫,從身體在都市社會與部落文化之間的平衡,開始尋找作為原住民身分的平衡,同時也直問著原民性在當代、甚至未來如何開枝散葉。
「我們自稱為我們的那種狀態,是一種認同意識,而這種認同意識一直都在變形,」陳豪毅說。這或許和臺灣地理造就的族群文化慣習改變有關,同樣是阿美族,成功鎮的阿美族、長濱鄉的阿美族、縱谷線的阿美族,都各自有不同的樣貌,每個地方都有各自的地方智慧,「這時候原住民『應該是什麼』的這種框架應該被打開來。」
獵人追蹤術的實務課程。圖/財團法人原住民族文化事業基金會提供
在策展計畫期間的部落踏查,會接觸到許多與展覽有關的人事物,然而很多部落文化中看不見的景象與議題,就需要長期在當地生活且具有觀察思考能力的人才能看見。「真正人系列」的策展內容中,就強調於人如何在場域中「好好生活」,以作為延續族群文化的方式。
在都市視角來看或許不難。當便利商店與大眾交通工具都圍繞在我們生活的環境裡,你需要考慮的,是你今天晚上想在Uber eat上點甚麼,或是你要搭開車還是搭車。
便利性改變了我們在生活環境中的身體性,都市人可能很難在部落中自力生活,然而部落中的生活,即是從這些非便利化的過程,去感受身體與環境之間的連結與經驗。在此,從生活感中所復振的文化,則是在生活中的身體長出來的。
2020 Pulima藝術節主視覺。圖/財團法人原住民族文化事業基金會提供

Pulima藝術節「真正人系列─蹲站坐臥」

真正人系列——蹲站坐臥
策展人│陳豪毅
參展藝術家│拉飛.邵馬、吳思嶔、林安琪、陳逸軒、翁嬿婷
展期│2020年10月31日(六)~11月28日(六)
地點│三間屋創新實驗聚落、台東縣成功鎮文物館
開放時間│
三間屋創新實驗聚落 14:00~17:00 每週四~週日
台東縣成功鎮文物館08:30-12:00;13:00-16:30(無休館)
2020 PULIMA 藝術節
主辦單位:原住民族文化事業基金會
協辦單位:臺東縣成功鎮原住民文物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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