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全球藝術市場歷經頗為動盪的衝突與轉型，包含Covid-19限制藝術品流動與實體展示、NFT出現帶來新的生產與商業模式、年輕世代藏家興起、社群媒體普及對拍賣行為的影響等。觀察去年「ART TAIPEI 2021」的景況，上述因素都涉入其中，增添活動變數之餘，也引起廣泛的討論。
其中，收藏族群與收藏型態的變遷，乍看之下除了與當代科技與社會型態的劇變呼應，似乎亦衝擊過往的藝術價值觀。然而，在競逐著全球藝術圈流行的同時，不妨重新思考臺灣「收藏（Collection）」行為的流變與歷史脈絡。本文將以近年臺灣美術史展覽所揭示的研究成果為中心，並與ART TAIPEI的發展略作比較。
ART TAIPEI 2021 在各式線上線下潮流衝擊中 引發了廣泛的討論。

日治時期官方收藏的流轉

就目前留存的史料、影像，可知清領臺灣就已存在書畫收藏現象，如臺北板橋林家、新竹鄭家等，都與流寓臺灣的書畫家建立交誼，收藏他們的作品。日治時期，來臺旅行、工作的日本藝術家，帶來全新的美術概念，近代日本畫、西洋畫、日本南畫、雕塑等以物件或教育概念形式移植臺灣。而以總督府為首的官僚機構，則通過購買作品鼓勵創作，並用以裝飾官廳空間。
2021年，日治時期臺灣雕塑家黃土水遺失的名作《甘露水》重現世人眼前，並於北師美術館「光：臺灣文化的啟蒙與自覺」展出。當年，赴日學習雕塑的黃土水以《甘露水》入選1919年帝國美術展覽會。1930年黃土水逝世，在親友與師長的討論下，《甘露水》由臺灣教育會館（今二二八國家紀念館）收藏。
正如許多文章所揭示，《甘露水》在戰後歷經顛沛的流轉命運，甚至曾落難於臺中火車站遭棄置。此現象反映政權交接之際，公產處理不當的情況。但不能否認，在美術館、美術學校並未設立的日治時期，總督府等官舍確實扮演了贊助與收藏的功能。例如前述的臺灣教育會館便由教育會管理，財團法人學租財團所贊助，落成後，歷年的臺、府展皆在此舉行，反映此機構的藝文機能面向。而展覽後，學租財團或總督府亦會出資購買部分畫作，以鼓勵畫家創作。雖說背後有殖民治績等目的考量，但的確有效帶動臺灣藝術的發展。

戰前與戰後民間藝術贊助

除了殖民政府，日治時期以地主、資產家為首者，也具有收藏藝術品的熱情。其中，以當代學者若林正丈所稱「臺灣漢族本地地主資產階級」為首的臺人仕紳，將藝術贊助與收藏行為與民族主義加以連結。如楊肇嘉曾說過：「我不願見異族人士專美，我要使臺灣人也能與日本人相儔」。對他們而言，「收藏」並非僅基於藝術鑑賞與裝飾空間需求，而是民族文化運動的軟性展現。
1992年創辦中華民國畫廊博覽會之一的東之畫廊 在ART TAIPEI 2021展出黃土水作品。
2021年，臺中國美館舉辦「進步時代－臺中文協百年的美術力」，梳理楊肇嘉、林獻堂等中部地主資產階級，在日治到戰後初期的收藏贊助行為，並基於社會學的視角連結贊助活動與社運網絡間的關係。而2020年，北師美術館大展「不朽的青春：臺灣美術再發現」中，則將展覽部分焦點放在臺灣1970年代後，畫廊產業興起的時間點。具備藝文素養與熱誠的中產階級藏家興起，他們與藝術家建立良好的交誼，積極與之交流並購藏其作品。如今回頭檢視，當時臺灣畫廊產業的出現可謂承先啟後，承襲日治時期的美術發展，並以出口帶動的經濟奇蹟為養分，將臺灣藝術帶往下一階段。

ART TAIPEI與當代藝術收藏的轉向

1992年，「中華民國畫廊博覽會」（即ART TAIPEI的前身）開幕，除了承接臺灣本土中產階級作為藝術品購買主力的景況外，也與臺北雙年展（1996），一同擔負與海外藝術市場接軌的職責。有趣的是，1980年代後，臺灣本土意識崛起，臺灣藝術史書寫正方興未艾，臺灣前輩藝術家作品在市場上水漲船高，某種程度上似乎也與1930年代地主階級藝術收藏與贊助，支持臺灣藝術家創作的舉措有所呼應。
ART TAIPEI 2021 方文山的《龐克貓史汀》在索卡藝術中心展出。
到了21世紀，歷經網際網路發展，連帶導致「收藏」這一觀念面臨巨大變革。2021年，NFT（非同質化代幣，Non-Fungible Token）在ART TAIPEI成功售出，頗具歷史意義。如索卡藝術中心與方文山合作的《龐克貓史汀》，其展出與交易一直處於展覽話題的焦點。乍看NFT衝擊著傳統實體收藏為主的藝術價值觀。但回顧臺灣藝術收藏的歷史，經過數位加密後的區塊鏈，其實只是個人收藏空間的虛擬延伸。
如今，不同的社會階層、族群都能在博覽會、畫展甚至市集建立起自己的收藏，亦不須回應殖民、民族等複雜議題，雖說難免引來市儈、商業化的批判，但「收藏」行為背後的幸福感與喜悅，無論是什麼時代，才是真正彌足珍貴的收穫。
參考書目：
1. 劉錡豫，〈尚待「再發現」的臺灣美術清單：淺談日治時期與國民政府的公部門收藏〉，《藝術認證》，No.98，（高雄：2022-06），頁54-67。
2. 若林正丈，《臺灣抗日運動史研究》，新北：遠足文化，2020。
3. 林振莖，〈嫁接民族運動與美術的橋樑：論楊肇嘉與臺灣美術贊助〉，《臺灣美術》， No.90（臺中：2012-10），頁70-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