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卡繆的存在主義看岑龍的繪畫哲學
2020-09-07|撰文者:林暄涵
瘟疫剝奪了每一個人愛的力量,因為愛需要有一點未來,而我們卻只剩下片刻。
------卡繆《鼠疫》
隨著武漢肺炎的全球蔓延,人類基本的生活受到嚴峻的挑戰。不分國界蔓延的病毒使得人心惶惶,造成恐懼。居住在武漢的畫家岑龍,自今年一月二十三日宣布武漢封城後,他的生命受到了威脅,更面臨生存的窘境。除了悲痛和哀傷之外,原本堅定的意志力也面臨着嚴峻的考驗。這一場瘟疫是全世界的浩劫,人類賴以為生的經濟活動幾乎全部暫停。此時,挽救生命成為唯一最重要的考量。我不禁想起了卡繆,一個帶著人道主義的存在主義作家。他在短短四十七年的生命中留下的許多著作都在探討生命的存在意義。我認為卡繆所謂的存在就是「活在當下」的意思,其代表作《鼠疫》最重要的概念,也就是以「人道關懷」為本質活出自我的價值。書中除了提及瘟疫的可怕,卡繆其實也透過瘟疫來隱喻人類自毀自殘的「戰爭行為」。他鄙視種種狠心冷漠和無知,揭力推崇愛與善,他稱之為"反叛"。
岑龍,起風的日子(The Days of Wind),200x120cm,2019年。圖/涵藝術提供
岑龍的繪畫母題為描述平凡人在面對生活困境時的生存樣態,其畫作《起風的日子》(2019)中,我們看到兩名水手正在奮力拉緊帆索,揚帆出海。為了生存,他們經常得面對大自然的各種挑戰。這一個和暴風雨搏鬥的瞬間,似乎成為一座紀錄光榮時刻的紀念碑。畫面處於一個靜止的動態,看不到具體的地理位置,也分辨不出人物的區域國籍。觀眾看到的是男子身上結實的肌肉和毫不畏懼的面對艱困的勇氣。我每次看這一幅畫,我總是很感動的。因為我想到這兩位男子必定是為了謀生而努力,絕不放棄。對家人的愛是支撐他們奮鬥下去的原動力。這一點正是卡繆在《鼠疫》中試圖描述的「我感到興趣的是:為所愛而生,為所愛而死」。我想到十多年前我剛認識岑龍時,他說過的一句話:「我只為我愛的人和愛我的人而畫。」而他筆下的平凡人,總是心中因為愛著親人,愛著大自然,愛著宇宙萬物,而在平凡的日子中不畏艱辛地求得生存。
除了愛的支撐外,「勇氣」之於生存也是不可或缺的。尤其是遭遇困境時,除了自殺外別無選擇,為了生存不選擇自殺,正面而積極的活下去是唯一對抗荒謬生命的良藥,這就是卡繆的存在主義,也是岑龍試圖透過他的藝術所要表達的理由。人的一生會遭遇過很多苦難,為了生存,我們得接受苦難的來臨,接受它並與之共存。
岑龍,孤獨的水手(The Lone Sailor),120x120cm,2018年。圖/涵藝術提供
希臘神話的薛西弗斯因為觸怒眾神而被諸神懲罰,要他不斷將一塊巨石推上山峰。但每當他把石頭推上山峰後,那塊巨石都會從山峰滾回到山底,而薛西弗斯得要不斷重複把石頭推上山峰,永無休止。卡繆在著作《薛西弗斯的神話》中描述了薛西弗斯很清楚意識到自己荒謬的命運,但他打算用自己的意志去承受這一切苦難,並「享受」著這苦難。於是,懲罰對他來說就不是懲罰了。卡繆認為薛西弗斯是幸福的,他認為人必須接受現實,承認生命的荒謬性才有戰勝無望的可能性。岑龍的作品《孤獨的水手》(2018)描繪的是日復一日在船上工作的水手,他接受生命的安排,對於各種生存的挑戰他沒有任何怨言。他是孤獨的,因為他得獨自一人接受一切苦難,但他同時是享受這孤獨的,因為他知道他別無選擇。勞動者是岑龍繪畫中最重要的一個符號,他經常將自身藏匿於主角的背後。對岑龍來說,生命總是伴隨著苦難,只有正面迎接並進而克服,沒有別條路可以走。水手的身體看來顯得有些赢弱,卻蕴藏着無限張力,他頑強的迎風而戰不言放棄。這幅畫歌頌了勞動者對於生存的韌性,同時也表現出岑龍作為一個畫家,從不願意隨風逐流,儘管孤寂卻永往直前的決心。
岑龍,弄潮(Tide Seeker),160x120cm,2017年。圖/涵藝術提供
卡繆在這本書中刻畫的是一種有著神性的人性,這一點和岑龍繪畫中的平凡人為了生存而努力奮鬥,盡管艱苦但始終保持著希望,勇於追求快樂的人生觀是很雷同的。岑龍有意識的將自身的精神追求刻畫在筆下的普通人物中,他給予了他們高貴的品行和純良的性格,以及勇於接受苦難並直面困苦的精神。在《弄潮》(2017)一畫中,於星空下划槳的海女看起來是神聖的,我們從畫中看到的不僅僅是一個平凡的女子,而是岑龍創造出來的一種有著神性的平凡人。
「我反抗,故我們存在」是卡繆在《反抗者》中的主題。他認為:如果生命本身就是荒謬的,那就必須透過反抗獲得存在的價值,獲得自由並帶著熱情和希望盡情地活著。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岑龍的另一幅作品《夢想飛行》(2018),這是他為紀念他的父親岑家梧而創作的。他的父親由於受到極權統治的迫害,選擇了跳樓自盡的方式結束了自己的生命。在作品中,岑龍將曾是著名的人類學家的父親塑造成一位追求夢想的男子,為了獲得自由,他透過反抗去追求未知和希望。他的生命是荒謬的,但是他追求的是真實的生存,一個沒有謊言沒有包袱的人生,所以他不惜往下跳……這是他的反抗,令人佩服。為了追求真理而去挑戰生命的極限,我相信他的存在絕對不會因為生命的凋零而滅亡,他的靈魂必然是永存的。
岑龍,夢想飛行(Leap of Faith),200x120cm,2018年。圖/涵藝術提供
岑龍的繪畫是充滿哲思的;生存之於他,就如同卡繆所說的:「重要的不是治癒,而是帶著病痛活下去。」文化大革命中遭受迫害不幸身亡的岑龍父親,在年僅十四歲的他身上烙下永遠忘懷不了的傷痛。他的父親當時迫於無奈選擇自殺結束生命,我相信這是需要無比的勇氣才做得到的事。卡繆在《薛西弗斯的神話》(The Myth of Sisyphus) 中開卷就寫道:「真正嚴肅的哲學議題只有一個:那就是自殺。判斷生命值不值得活,就等於回答了哲學最基礎的問題。」所以,岑龍的父親岑家梧完成了自己的哲學命題,為自己54年的生命畫下了句點。而年少的他牢牢記住父親留下的遺言:「孩子,要爭氣!」所以他帶著病痛努力的活下去。喜歡畫畫的他立志成為最好的畫家,將來若在另一個世界見了父親時也能驕傲的告慰他說:「我爭氣了!」
這是岑龍終其一生的追求,他希望將自己對生命的種種思索透過畫筆表現出來,在二維的平面中創造三維的立體世界,同時賦予每幅作品高度的精神層次。生命帶給他許多的磨練,所有經歷過的苦難總是成為他繼續努力往前走的墊腳石。存在之於他,是一條任重而道遠,散播愛與光明的路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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